夏季的清晨,比起冬季裡昏昏暗暗的朦朧,幾乎是一眼一個樣子,世界眨眼間便被點亮。
今天天色剛剛擦亮的時候,幼稚園裡便開始有人進進出出,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們彼此結伴同行,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將桌子和器械搬進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室內體育館。
九月,新學期的定期健康診斷剛好撞上了兩月一次的身材測量日,室內體育館自然再次兼職,繼禮堂之後被臨時充作了體檢中心。
不消一個小時,空曠的室內體育館便和入園式的那天一樣被填滿了,體檢用的各種器械零散分布在體育館的各個區域。
除去安撫自己班上因為害怕打針而試圖以眼淚為防禦躲過一劫的小朋友,狩野稚和其他幾位帶班老師的兼職時間都算的上無波無瀾。
而結束體檢後的身材測量日,因為是兩個月便有一次的常規檢測,小朋友們都相當熟練流程,不用催促就已經排好了隊,輪流脫鞋上前,站在儀器上等著狩野老師測量身高。
“下一位——”
“景光君,105cm。”狩野老師又按了按那個側量身高的儀器,在消除了頭發所帶來的誤差後,他記下數值打趣道,“在我們班上你是最高的哦。”
隻有86cm的犬井戶締站在諸伏景光旁邊,幾乎像是小了一歲的小班生一樣。
明明開學的時候,兩個人還是一樣高的……為什麼隻是一年多、升了一次班的時間而已,諸伏景光卻像是坐了火箭一樣,見風長啊?
他一邊抿緊唇思考是哪裡不對勁,一邊歪著頭,試探性地撥動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不知道是不是長短發的緣故,兩人的發質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不同。
犬井戶締的長發能翹起來差不多兩厘米,發尾卷起,從背後看過去幾乎像是蓬鬆起來的綿羊毛,而諸伏景光的短發鬆軟,是連小揪揪都紮不起來的程度——雖然這個跟長度關係更大——隻能順滑地垂落下去。
但就兩人的這個身高差而言,除非讓狩野老師幫忙把長發拎起來,否則這因為翹起來的頭發而騙來的區區兩厘米連安慰自己都做不到。
“沒關係啦,戶締君。”看見犬井戶締的動作,狩野老師停下筆笑著安慰道,“你們還在發育呢,現在隻是一時半會的差距,眨眼間就能一口氣追上的。”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笑容好像有一點扭曲,像是在強忍著不要大笑出聲一樣,連帶著拿著的書寫板都在微微顫抖。
犬井戶締盯著他,幾乎想上去咬他一口。
“嗯嗯,沒關係的,KIKI~”諸伏景光對此毫無察覺,他仗著身高優勢摸了摸犬井戶締的頭,可愛的笑容隻換來了貓貓怒瞪,“終於輪到我把你抱起來啦!”
“你怎麼還記得那個……嗚,才不需要你抱我啊!你隻是比我高一點而已……”
兩隻幼崽就身高的事爭執了一會,彼此打打鬨鬨,好不容易才在狩野老師的安撫下安靜下來。
“狩野老師……抱歉,你這裡還沒好嗎?”似乎是有什麼急事,宮本老師抱著記錄冊急急忙忙地走了過來。
她步伐匆匆,在今天這種涼爽的天氣裡,額頭上滿是細汗不說,今天穿的上衣後麵竟然濕了一小片。
狩野稚看著她焦急的表情,愣了一下:“哎……已經好了,他們是最後兩個。”
“太好了,我這邊稍微出了點狀況……”宮本老師肉眼可見地鬆了一口氣,她話說了一半,像是想起來什麼一樣彎腰看了看兩個滿臉好奇的小朋友,語氣溫柔地驅趕起來,“全部測試都做完了的話,你們已經可以回教室了哦。”
狩野稚對著兩個人聳了聳肩,一副無能為力的模樣,隻是在諸伏景光牽著犬井戶締離開前叫住了他:“景光君,回去之後記得幫我叫今天的值日生來一下我的辦公室可以嗎?”
諸伏景光舉起犬井戶締的手,回頭對著狩野老師揮了揮,揚聲回答道:“好——”
在兩個小孩子的身影打打鬨鬨地從眼前消失後,狩野稚扭頭看向宮本:“到底是怎麼了,宮本老師?”
她緊張地左右看了一眼,壓低聲音:“不知道怎麼回事,小凪把鐲子摘掉後,西園寺老師突然發了好大的火,我們怎麼勸也勸不住,小凪都快哭出來了。小凪現在是你班上的學生……”
她欲言又止,卻已經足夠狩野稚明白她的意思,青年的神色一時間也嚴肅了起來。
那個鐲子……
如果是他想到的那個……
“……事不宜遲,我這就過去。”
*
今天的值日生是誰?這個問題犬井戶締連一秒的時間都沒有思考過,直到走進教室的前一秒,諸伏景光突然鬆開了他的手。在他迷茫的視線中,諸伏景光指了指走廊另一頭的教職員室,又指了指小黑板上的值日生名單。
“今天是我值日哦。KIKI先回去好了,狩野老師大概也沒什麼事,最多是搬搬東西吧?”
隨著他的動作兩頭來回張望後,犬井戶締瞪大眼睛,頗有些不可置信:“為什麼又到你了?”
“哪裡來的又啊?我上次值日還是夏休前的事了。”諸伏景光有些無語地推了推他,“而且為什麼一副後知後覺的樣子……今早我澆花的時候,還是你看著我澆的誒。”
諸伏景光指的花是鬱金香班作為課外作業所栽種的那盆,目前還沒開花,尚且幼嫩的植株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特彆明顯的特征,所以連帶來種子的狩野老師也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植物。
培育這盆花不僅是當天值日生的工作,更是整個鬱金香班的任務,就連狩野老師也得時刻留心,以免它不幸去世,徹底終結掉大家的圖畫日記。
“看見了,但是沒想那麼多……”犬井戶締小聲為自己辯解了一下,隨後抓著諸伏景光的手腕,穩穩當當地堵在了教室門口,“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來乾嘛?”諸伏景光皺起臉,頗為懷疑地問道,“平常從來沒見你這麼積極過。”
“……幫你搬東西嘛。”
兩個人磨磨唧唧了一會,等跑到教職員室的時候,距離上課已經隻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了。
“咦,小凪——”諸伏景光眼疾手快地叫住了神色不對的女孩子,“怎麼了?”
西園寺凪眼圈紅紅的,看也不看迎麵而來的兩個人便一路抽抽噎噎地離開了。
“……啊,她好像哭了。”犬井戶締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這幅從來沒見過的表情,而諸伏景光則對著教職員室乾咽了口唾沫,“……是、是被老師訓哭的嗎?”
兩個小孩子對視一眼,一個比一個謹慎地敲了敲辦公室的門,用自己最有禮貌和最細微的聲音小心翼翼地詢問:“可以進來嗎?”
“是,請進——”坐在辦公桌後的狩野老師正翻看著什麼,看見敲門後直接進來的兩人,臉上浮現出些許疑惑的色彩,“今天是你們兩個值日?可是老師早上看見在澆花的好像是景光君啊。”
跟在後麵進來的諸伏景光輕手輕腳地拉上門,偷偷打量了一下狩野老師的神色,確定沒什麼異常才回答道:“今天值日的確實隻有我而已,KIKI是來幫我的……”
犬井戶締皺著臉一直在聳動鼻子,臉上逐漸泛起了狐疑的神色。
空氣裡好像有什麼氣味不對勁……?
“等等、景光君,把門開一下可以嗎?”狩野稚從辦公桌後麵直起身子,向外麵張望了一下,“今天天氣很好,讓室內通一下風吧。”
“好——”
諸伏景光不疑有他,可愛地拉長聲音應了一聲,便麻利地重新把門拉開,顯露出門後空曠的走廊。
就像狩野稚說的那樣,今天天氣很好。從早上開始,陽光便溫和而不熱烈地照耀著大地,連風也顯得溫柔而不猛烈,隻是調皮的在走廊裡打著卷,又帶著室內的陰濕潮氣從窗戶裡跑走。
今年的夏季似乎終於要結束了。
“呼~那這些黏土就麻煩你們搬到教室了哦。”狩野老師指了指旁邊放著的黏土,把桌子上的相冊塞進抽屜,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一會手工課要用的都在這裡了,辛苦你們跑一趟。”
說是黏土,其實現在從外觀還看不出什麼,都被仔細地包裝著,整齊地擺放在辦公桌旁邊。
犬井戶締的視線在黏土和青年的抽屜上來回打轉,成功地被轉移了注意力。
他踮著腳扒在辦公桌旁,好奇又執著地追問個不停:“狩野、狩野——你剛剛在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