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祭的舉辦時間是七月末、八月初,正是夏季最高溫的時候。
諸伏景光打電話給他的那天,外麵熱到空氣都在扭曲蒸騰,彆說風了,連一絲雲彩都沒有,整個世界就像個沒有上限的大蒸籠,正在持續不斷地加溫。路旁的行道樹都被曬得發焉,無精打采地守在路邊。
犬井戶締坐在空調的底下,頭跟著上下翻飛的扇葉來回動,等冷風把尾巴上的毛吹亂,他再樂此不疲地整理好。
諸伏景光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他正趴在地上,用自己的皮膚去感受涼爽的地板,頭腦空空,不管是什麼都沒在想。而鈴聲撕破寂靜的瞬間,答應景光卻沒做到的事,答應沙耶卻沒做到的事,答應狩野卻沒做到的事,依次在腦海裡循環播放了起來。
犬井戶締:……
他顫巍巍地晃了晃尾巴,慢吞吞地蹭到了玄關邊,把聽筒卷起來時還差點砸到自己的頭。
“夏日祭?”聽到諸伏景光隻是提到了無關緊要的事,沒打算詢問他進展的時候,犬井戶締是真的在心裡大大地鬆了口氣,旋即又提起了一口氣。
他當然見過廟會。
在山間荒廢的小路、神社中,會出現各種毛茸茸的山野精怪,它們穿著人類的衣服,像人類那般吆喝,直立行走,燃起的燈火徹夜不熄。
賣油豆腐的狐狸旦那,搶生意的關東煮狸貓老板,經營著酒館的骨女老板娘,背著一壺酒和美豔的老板娘還價的釀酒師,忙忙碌碌地穿行在街上維持著每一處燈火的古籠火,以請喝酒為報酬購買著故事的青行燈,和他一樣站在遠處觀望的賣藥郎……
妖怪們的夏日祭和人類的一樣吵鬨。
“不想去啦……我覺得這種天氣還是在家裡比較舒服,可以吹冷氣,沙耶還買了冰鎮西瓜可以吃。景光來我家好了w……呼呼……冷氣真的好舒服……”
緊張感隻是持續了一瞬間,隨著舒適的冷氣吹過皮膚,犬井戶締看了看在窗外被曬到反光的地麵,立馬恢複了懶洋洋的姿態,懶懶散散地翻了個身。
雖然陽光相當耀眼,被太陽直射的地方溫度還會持續上升,但犬井戶締一點去拉上窗簾的意思都沒有。
就是因為光是看著就感覺熱氣在上湧,冷氣才會更舒服嘛。
他一邊得意洋洋地想著,一邊撩動尾巴在太陽照耀到的地方晃悠,玩的就是一個試探陽光。
而電話那頭既沒有冷氣吹,也沒有冰鎮西瓜吃的諸伏景光感受著風扇送來的悶熱的風,眯著半月眼扯了扯被汗浸濕的衣領。
他倒不是很怕熱,也不是很想吹冷氣、吃西瓜,但是被犬井戶締這麼一說,已經習慣了的溫度好像又重新變得炎熱起來了一樣。
電話那頭得意到可愛可恨的聲音還在繼續:“我們可以晚上一起出去玩……唔,去看螢火蟲怎麼樣?”
夏季夜晚的螢火蟲和煙火大會、夏日祭一樣,都是期間限定的絕景。
“啊……不行啦,天黑的時候出門太危險了。”諸伏景光隻是心動了一瞬間,便相當泄氣地拒絕了,“而且KIKI說的,能看螢火蟲的地方……”
能看見螢火蟲的地方必須沒什麼汙染,潮濕溫暖、草木繁盛。畢竟螢火蟲隻喜歡水質乾淨、空氣清新的環境,一旦有什麼不對勁,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樣的地方,他隻知道一個。
諸伏景光問:“是上次KIKI告訴我的,山裡的那條小溪嗎?”
“嗯嗯、對,是那裡,怎麼了?”
……果然。
“那裡得走很遠啊。”諸伏景光歎了口氣,“而且天黑之後走山路更不安全了。”
“誒……會這樣嗎?我在也不可以?唔、人類好脆弱啊……”
諸伏景光沉默了一瞬,突然開口問道:“KIKI,之前說的那個,你調查的怎麼樣了?”
電話那頭像是被捏住了死穴一樣,安靜的連呼吸聲都聽的一清二楚。
*
想到犬井戶締當時的回答,諸伏景光合上停在最後一頁的相冊,對著犬井戶締露出了非常溫柔的笑容。
狩野稚有些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嗯……去了。這張照片就是第一天拍的。”
“怎麼樣?”似乎是第一次把自己的攝影作品展現給彆人,青年教師看上去期待又有些緊張,不知道會從自己的學生那裡得到什麼答案。
諸伏景光愣了一下,重新低頭琢磨起該怎麼誇:“這個……”
“人好多。”旁邊的犬井戶締探頭看了一眼,心直口快地評價道,“和我在電視上看到過的夏日祭完全不一樣嘛。”
他說著說著竟然為自己的先見之明感到了些自豪:“幸好我當時沒去!”
狩野稚:……
諸伏景光:……
“KIKI看過的夏日祭會場,應該是動畫吧。”諸伏景光合上相冊,有些尷尬地猜測說,隻是比起順著犬井戶締的話,他看上去更像是在對著對狩野稚解釋什麼。
“……我猜也是。”狩野稚扶著額頭,“不過這麼說的話倒也沒錯。”
他心累地抬頭看了一眼教職員室裡掛著的時鐘,從犬井戶締手裡抽走了相冊:“好了,今天就看到這裡吧。”
這就是委婉的在趕人了。
諸伏景光心領神會,用肩膀撞了撞犬井戶締,隨即抱起了幾份已經準備好的黏土。
“稍微有點重,回去的時候要小心哦,景光君。”狩野稚說著,不經意瞥了犬井戶締一眼,頓時有些汗顏。
犬井戶締雖然也在抱著黏土,頭卻扭過來直勾勾的地盯著他看,眼睛像是在發光。
狩野稚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發現犬井戶締的目光與其說是看著他,不如說是看著他手裡的相冊才想明白。
這是還在惦記之前說過的相機呢。
平常也沒見他對什麼東西這麼感興趣過……景光君那麼努力的拽他走都不管了。
狩野稚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他還是不走,旁邊的諸伏景光都快上腳踹了也不動,隻能無奈又好笑地對他擺了擺手:“戶締君……好了,先回去教室吧。”
“嗚——Hiro,彆拽我啦……”他還是依依不舍地盯著相冊,向後退的動作看上去倒是很配合,可諸伏景光拽了半天,低頭一看,才發現根本沒動過。
狩野稚深吸一口氣,剛嚴厲了一瞬間,語氣又忍不住軟化了下來:“快點回去——乖一點,我下次會記得把相機帶過來的。”
*
“呐,KIKI。”搬著黏土回到教室後,趁著狩野老師還沒來上課,諸伏景光戳了戳旁邊還在想著相機的犬井戶締,“剛剛的那本相冊,你聞到了什麼?”
犬井戶締歪著頭思索了一下:“好吃的味道和……故事的味道?”
“你這種形容,我完全摸不著頭腦嘛。”諸伏景光小小地歎了一口氣,晃著腿,滿臉掩飾不住的困惑。
雖然剛剛他完全沒有表現出來,但是不管怎麼想,那本相冊的內容都太奇怪了。
“KIKI,剛剛有一張照片拍到了你和九條小姐對吧?”他戳了戳犬井戶締,“是什麼時候的事,你還有印象嗎?”
犬井戶締慢慢地眨了眨眼,在諸伏景光難掩失望的目光下,他一副儘力思索過的模樣歪了歪頭:“如果是東京車站的話,我倒有點印象……”
“……我和沙耶在那裡碰到過狩野一次,不過當時還不認識他。”
難道真的是巧合?
諸伏景光失望地鼓了鼓臉。
“景,你為什麼更失望了?”犬井戶締好奇地貼近諸伏景光仔細嗅了嗅,“疑問的氣息讓我也跟著疑惑起來了。”
諸伏景光抵著他的額頭把他往後推了一點。
“你為什麼會疑惑?你還會疑惑?”他小小地瞪了犬井戶締一眼,“我看你的心完全還在狩野老師的相機身上嘛。”
“這種事情就不要說出來啦——”犬井戶締嗚嗚吱吱了一陣,捂住自己的眼睛,“就算我沒在意也會這樣的。”
“沙耶說是信息素的影響,差不多就是你高興我也會高興、你傷心我也會傷心這樣。”
哇。這種話……
諸伏景光愣了一下,耳尖慢慢紅了起來。為了遮掩自己的心情,他捏住犬井戶締的臉頰,紅著臉來回揉搓了一會:“連彆人的心情也能嗅出來,真是作弊……”
“唔唔……?”雖然很高興諸伏景光沒有揪著另一件事不放,犬井戶締還是忍不住有點納悶,“哪裡作弊了……”
“哪裡都很作弊。”諸伏景光哼了一聲,轉而問起了另一件事,“你還記不記得相冊的最後一張?”
“嗯……追月祭的那張?”犬井戶締被他捏著臉頰,被迫低著頭,懵懵懂懂地看向他,“我剛剛就想問了,那個和夏日祭是一回事嗎?”
“看起來差不多啊。”他天真地提出了疑問。
“啊……這要怎麼解釋……”諸伏景光鬆開手,看了一下犬井戶締被捏的有些泛紅的臉頰,又心虛地用指腹揉了揉,權當安撫,“就是廟會啦。”
“夏日祭、追月祭、廟會、煙火大會……”犬井戶締挨個豎起手指,隻覺得問號更多了,“都是指一個東西?”
“不,那倒也不是……他們之間應該有包容和並列關係……”原本還很確定的諸伏景光說著說著沉默了片刻,突然有了些懷疑,“不是吧?”
麵對犬井戶締的全新疑問,兩個人麵麵相覷,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總、總之,追月祭和彆的地方的夏日祭不一樣,是下諏訪町特有的……!”
好複雜。
犬井戶締目光往旁邊稍微飄移了一下:“今天的手工課還是捏黏土,景有什麼想要的動物嗎?”
“誒……突然這麼一說的話,好像家裡已經什麼都有了。”諸伏景光也沒怎麼在意他突然的好奇和突然的興致缺缺,畢竟犬井戶締性格如此,早就已經習慣了。
他撐著臉想了想。
黏土手工品,被贈送的實在是有點多了。
在諸伏景光房間的櫥櫃下麵還專門放了一個大紙箱,用來裝他手工課拿回來的黏土動物,拜高頻率的手工課和犬井戶締的高效率所賜,現在紙箱快塞滿了不說,書櫃裡那本動物圖鑒也快集齊了。
“嗯……把以前做過的慢慢再做一隻怎麼樣了?”諸伏景光拍了拍手,像是想到了什麼好點子,興致勃勃地說,“這樣大家都不會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