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夏天徹底結束之前,一整個夏天都不見蹤影的暴雨隨著台風姍姍來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北向南,從海岸至內陸,席卷了小半個日本島,就連中州大部分地區都出現了強降雨。
原本殘留的暑氣終於被徹底澆滅。
在這個年代,因為惡劣天氣而導致停電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受到殃及的地區數不勝數,不少家庭都乾脆拉掉了電閘,從櫥櫃裡翻出堆放已久的蠟燭點起。
而這飄忽的火燭,同樣在長野縣中燃起。
猛烈的強風從夜間四點便呼嘯著遊蕩在每個街角,各家各戶的窗戶即使已經鎖好,也仍然被吹得在滑軌上來回晃動,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諸伏景光踮著腳趴在窗沿邊,視線從貼在玻璃上加固的米字封印上劃過,落在了窗外一片昏暗的天際。淩晨四點,本就是最黑暗的黎明,如今趕上這樣陰沉沉的暴雨天氣,更是看不見一絲光亮。
他孩子氣地嗬出一口白霧,模糊了玻璃上映出的自己。
似乎是覺得這舉動有些可愛,身後抱著他的媽媽忍不住笑了一下,對這種堪稱天災般天氣的擔憂也消散了幾分。她緊了緊裹在兩人身上的被子,靠在諸伏景光的耳邊小聲調笑了起來,眼睛裡滿是笑意:“今天不用去幼稚園了,景光反而起的好早啊。”
諸伏景光有點不好意思,他眨了眨眼睛,笨拙地轉移了話題:“媽媽,今天的天氣好恐怖哦……”
因為媽媽並沒有抓著那句話不放,小孩子心安理得地往後縮了縮,在她的懷抱裡找到了幾分安心感,聲音奶聲奶氣,柔軟甜蜜得像是燒烤架上被火燎過的棉花糖:“黑壓壓的,像是要掉下來了一樣。”
“是啊,還以為今年夏天不會來台風了,結果一來就是這麼嚴重的。”女性抱著他歎了口氣,嗓音仍然溫柔,剛剛才沉下去的憂慮卻又浮上水麵,“幸好是夜間登陸的,沒有什麼人在外麵了,不然還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受傷呢……”
窗外狂風暴雨,這樣的雨點哪怕是打在人身上都生疼,拍打在地麵上的時候更是毫不留情,打出無數個小小的泥坑,直到城市的排水係統無法負荷,再慢慢蓄起汙水。尚且淺薄的水坑表麵被雨滴打得翻湧不歇,映出的烏黑天穹中慘白的雷蛇也被擴散的水波震開,無法連成直線。
這樣的天氣下,無論是誰恐怕都無法安然入眠了。
從天氣預報裡得知特大號台風要登陸之後,諸伏家便做好了準備。加固玻璃,關緊門窗,采購食材,收拾好庭院裡的一切會被卷上天的物品,準備好足夠的光源和食物——做好一切能做到的事後,再一人抱著一個小朋友進被褥。
但即使已經做足了準備,在這樣的天災真實來臨的時候,她也難免覺得心慌。
發絲披散在肩上的女性摸出一根白蠟,又翻出之前吃生日蛋糕時多出來的托盤,借著前一根將其點亮後,把白蠟的蠟油滴在盤底,凝固後固定住它。
她端起新點亮的那根蠟燭,有些擔心地緊了緊諸伏景光身上蓋著的被子,溫柔的話語在震耳欲聾的雷聲下顯得有些飄忽:“媽媽要去爸爸那裡看一下,景光要跟我一起去嗎?”
諸伏景光搖了搖頭。
“那你乖乖呆在這裡,困了就繼續睡,媽媽馬上就回來,記得千萬不要開窗戶哦。”她小聲地叮囑過後,輕手輕腳地拉開門離開了,全然忘記在這樣的天氣下腳步聲完全不用刻意遮掩。
隨著第一聲雷鳴開始,諸伏家的電器便被拉上了總閘,現在哪怕拽著燈繩蕩秋千也無濟於事。諸伏景光好奇地對著那晃動的小小火焰嗬了口氣,又忙不迭的伸手護住它,生怕它真的熄滅。
畢竟是房間裡唯一的光源……
房間裡唯一的光源就在他手心裡。
倘若拋開對這種極端天氣無理由的恐懼,此時的氛圍感倒是不錯。
世界雷霆呼嘯,驟雨不歇,在窗戶不再晃動後卻仍然能讓人覺得十分靜謐,一切都沉默在雨夜裡。偌大的世界裡仿佛隻有他一個人,手中的光便是世界最後的希望,而火苗熄滅時世界便隨之……
他最近的假麵超人是不是看太多了?
諸伏景光想得入迷的時候,一直端著蠟燭來回晃悠的手一軟,手忙腳亂之下,火苗漸漸式微,最終隻能在燈芯上看見丁點火光。
他坐在原地,被湧上來的黑暗包圍,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直到聽到在雨聲間隙裡傳來的父母親的輕聲交談,才找回一點勇氣,在白雷瞬息之間的光照下摸來了被隨手放置在桌上的火柴盒。
“嚓——”沒點燃,換一根。
“嚓——”紅磷剛剛呲出丁點火星便熄滅了。
“嚓——”將火柴倒過來的時候差點燒到自己,被燙得鬆手了。
“嚓——”
火終於點起來了。
這根點亮的火柴所散發出的光芒雖然微小,卻也足以照亮麵前的壁爐。
犬井戶締擺弄了一會,才學著沙耶的模樣,在火柴的火燒到火柴杆尾端前抬手將它丟進去。柴火上灑滿的米色木花被輕易點燃,原本微小的火焰猛地躥高一節又逐漸平緩下去,木屑隨著溫度升高逐漸蜷縮成一團,發出輕微的爆裂聲。
很快,那小小的火苗便順著向下,將柴禾一同吞食入腹,染上一層焰色。
九條沙耶將火柴盒隨手搭在壁爐上,又從旁邊的鉤子上取下鐵製的勾棍,探入火堆裡翻動了幾下。
“彆靠的太近,”她把前段微微燒紅了的鐵鉤重新掛回去,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小心把你的毛燒焦了。”
犬井戶締沒有說話。
皮毛雪白的大貓身姿靈巧,不消半分鐘便從房間裡叼來了自己的大號被墊,仔細地鋪在了壁爐邊。
和諸伏宅一樣,九條宅的電閘也已經拉上了,此時的客廳裡一片昏暗。落地窗倒不用特彆上鎖,但九條沙耶還是取來倉庫的膠帶加固了一下,隻是那幾個各不相同的封印現在都被窗簾遮掩著,看不見模樣——她不走心地祈禱了一下,希望等暴風雨過去後能好好地撕下去,還玻璃一個光滑。
縱使外麵雷雨交加,長而厚重的窗簾仍然紋絲不動,在黑暗中無聲警惕著風的襲來。壁爐邊火光搖曳,無論是大貓還是女性的身影,都在暖橘色的火光躍動之下,被染上了格外綺麗的焰色。
不知道什麼時候,九條沙耶坐在壁爐旁邊的沙發上睡著了。等因為雷聲驚醒時,她困倦地眯著眼睛,取來那根細長的鐵鉤,從碳灰裡扒回了某人已經認不出原色的尾尖。
她本來似乎是想說些什麼的,可話到嘴邊的功夫,就又拎著那根東西在沙發上睡著了。
幾乎要被烤化的棉花糖從喉嚨裡發出一聲綿軟細微的哼唧聲,隨著她一起翻了個身。
劈裡啪啦的雨聲似乎是間斷性地變小了一些,但仍然沒有停止的跡象,雷聲同樣持續不絕。
……為什麼,長野也會有暴風雨啊?
*
倘若問諸伏景光這輩子有什麼後悔的事,那目前為止首當其衝的,無疑就是趁著暴雨天放晴的縫隙跑出家門了。
他以為暴雨趁勢而來,自然也隨勢而去,哪知道這名字奇怪的台風辦事也不循常規,將他和自信滿滿的天氣預報員一起殺了個回馬槍。倘若人生有什麼絕對不能相信的事,那一定就是天氣預報員的話吧……
總之,現在,在這個因為台風而放一整天假的下午,他和犬井戶締一起被困在了兒童公園裡,無助地等著雨停。
而為了躲避突如其來的雨,和犬井戶締一起躲進了帝企鵝形狀滑梯的下方空間,是第二後悔的事。
天知道這雨究竟是怎麼來的,僅僅是不到半個小時的功夫,它便淺淺得蓄起了一層,一腳下去剛好能到腳腕,夠鞋子從內到外濕個徹底。
諸伏景光和犬井戶締一起坐在帝企鵝內部上方隻有一半的隔板處*,突然很想祈禱一下。
“……回去之後在窗簷下掛個晴天娃娃怎麼樣?”犬井戶締一本正經地提議道,“祈禱不靠譜的。”
諸伏景光有些擔心地撩過他的頭發看了看,感覺之前被打濕的發尾好像終於乾了一點才鬆口氣:“可是,晴天娃娃也不太靠譜吧……”
希望KIKI不會感冒吧。
他憂心忡忡地想著,又撩起友人臉上被雨打濕小半的劉海,貼著他的額頭感受了一下。
“我好懷念我的壁爐。”犬井戶締倒是不介意他的動作——諸伏景光做諸伏景光的,他做他的。小孩子自顧自地捧著臉,也不在意自己的額頭上多了隻手,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諸伏景光理解地點點頭:他也很懷念早上的被窩。
在腦海裡重溫了一下那種讓人發自內心怠惰的舒適感後,他抱著身上裹著的兩條保暖用毛茸茸尾巴,發自內心地懺悔道:“我不該相信天氣預報的。”
犬井戶締掃了他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諸伏景光皺了皺臉,彆過頭去小聲打了個噴嚏:“阿嚏……!”
“你剛剛不是沒淋什麼雨嗎?”犬井戶締納悶地看著他。
“風也很冷啊……要是感冒了的話就糟糕了。”諸伏景光懨懨地吸了吸鼻子,說話間又打了好幾個噴嚏,“唔……”
這次輪到旁邊的大妖怪憂心忡忡地湊近,抵著他的皮膚嗅聞來確認健康狀態了:“可是聞起來不像感冒啊……Hiro,你靠著我暖暖吧。”
諸伏景光摸索著從尾巴裡探出手,剛剛握住另一隻溫暖得過頭的手後,就扭頭對著無人的地方又打了個噴嚏。
噴嚏接二連三,根本沒有停止的意思。
犬井戶締:……
大妖怪眨了眨在黑暗中微微發光的眼睛,默默地變化成了皮毛更保暖的形態,試探性地遞出了自己的兩條大尾巴。
“是不是媽媽發現我們兩個跑出來玩了,在罵我、阿嚏——”諸伏景光眼角紅紅的,說話的聲音都帶上了沉悶的鼻音,“鼻子好癢……”
“還有這種說法嗎……等等、Hiro,我的尾巴——嗚……!”
他們現在被困的地方,是距離天神小學校最近的兒童公園。
原本兩人是很少、或者說幾乎不來這邊的,但是他們這次從天神小學校折返回來,路上最近的可供遮雨的地方就是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