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台風天氣、幼稚園和小學校一起放假的功夫,諸伏景光叫上犬井戶締,準備兩人一起偷偷溜進小學。
之前的天神小學校並不是什麼進出入嚴格看管的地方,但在發生了連續誘拐事件之後,哪怕是犬井戶締也聽到過西園寺凪的抱怨。
她經常要和西園寺老師一起去小學校接她的姐姐回家,而之前還可以在等待的期間進小學校的操場玩一玩,現在不管是她還是西園寺老師,哪怕是認識的保安也不會放行,都得在校門口老老實實地等著。
因此對沒有正當理由入內(諸伏景光不打算讓爸爸知道這件事)的人來說,一定會無人看守的今天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天神小學校是非常典型的洋風建築,磚木混合,校舍正對大門的三角尖下是大型的鐘表盤,為每天踩著點上學的學生們提供了最顯眼的提示。
隻不過在書聲琅琅的校園外,那塊有些年頭的布告欄上,滿是層層疊疊的尋人啟事。
除了三張最新的之外,底下的數張尋人啟事也沒人能夠忽略過去。
每一張都是當地警署的失敗,每一張都沾滿了其家屬的淚水。而在無數個抱有期待的日夜之後,他們終於不再祈禱、不再為之四處奔走,原先仔細貼上去的告示自然也就被壓在了下麵,再難有希望。
諸伏景光小心地揭開了最上方的幾張,拚湊著依次將它們看過了。
篠崎芳惠(27),原天神小學校保健老師,管乃雪(11),五年生,吉澤遼(8),三年生,辻時子(7),一年生。
三個兒童連續誘拐事件的失蹤者照片他都見過,私底下甚至連家的位置他都知曉並去看過了。
這其中,屬於篠崎芳惠的那張尋人啟事,大概是最讓人難過的一張……
半長發的男孩子踮著腳站在他的後麵,一字一句地念出了那張掩蓋住尋人啟事的訃告。
“好可憐……”諸伏景光一張稚氣的臉皺起來,“這個老師,明明還那麼年輕呢。”
那麼年輕漂亮的保健老師,因為不小心的意外,在假期的時候從樓梯上摔下來,摔斷了脖子不幸離世。她失蹤了一整個假期的時間,直到開學的時候才被發現,得以安葬。
他沒有懷疑這種巧合的意思,但是,她會不會是一個縮影、一個命運的暗示,揭露了另外幾位失蹤者的下場呢……?
“一直待在門口也不是辦法,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犬井戶締拉了拉他的衣角,“我還沒進去過呢。”
參觀小學校的行程都被安排在了櫻花班、也就是下一個學年,他也不像其他同學一樣家裡有兄姐,沒有能了解小學的途徑,因此對小學校難免有些好奇。
諸伏景光從自己的思緒中掙脫出來,連忙回頭對著他噓了一聲,眼睛偷偷摸摸地瞄向校門口的保安亭:“小聲點啦,KIKI。今天還有人在值班呢。”
說到底,為什麼這種天氣還這麼敬業啊……
他看著保安室裡無聊到對著窗口發呆的保安,感到一陣沮喪。
即使暴雨暫時褪去,天空仍然是一片陰霾,好在夏天殘留的那種沉悶而燥熱的感覺已經徹底被雨水所洗淨,現在的體感隻是有些微冷而已。
在兩人於門口打轉糾結,不知道是不是該穿過那小片樹林翻進小學的時候,天上的暗雲越來越沉,將入目所及的天空都遮蓋住,隻留下一片灰暗的陰霾。
犬井戶締聳了聳鼻子,後知後覺地抬頭看天:“啊……Hiro。”
“嗯……什麼?”諸伏景光盯著校門口,頭也不回。
“又要下雨了。”他滿臉無辜地說。
*
如果說到在室外遇到大雨的話,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就近找到可以避雨的地方。無論是彆人家的屋簷下,還是兒童公園滑梯下的空間,隻要頭頂的地方足夠嚴密、不至於滲水,那就是足夠避雨的好地方。
而如果要在雨中行走的話,就需要能夠遮擋住雨簾的裝備了。雨傘、雨衣之類有當然最好,但若身處季節合適的野外,那麼能隨地取材的荷葉自然是上選,縱使沒有荷葉,大到足夠遮擋頭頂的葉片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犬井戶締抬眼瞅著諸伏景光頭頂的尾巴,第一次對自己生出了些不自信:“Hiro……你真的要這麼衝出去嗎?”
黑發藍眼的男孩子舉著他的兩條尾巴,一本正經地比劃著,思考那條尾巴到底能不能替他遮住雨水。雨越下越大,持續了快一個小時,而兩人縮在帝企鵝形狀的滑梯內部也快一個小時了。
“不行嗎?我感覺應該差不多耶。”諸伏景光扶著隔板彎下腰,透過半圓的拱門向外探頭看了一眼。
“……可我感覺差很多誒。”犬井戶締從來都不擅口舌,更沒有和諸伏景光爭辯嬴過,詞窮之下隻好鬱悶地看著他,試圖用眼神讓諸伏景光回心轉意。
但諸伏景光,心意已決!
連綿不絕的雨簾持續衝刷著大地,一眼望過去像是白色流動的簾幕。涼爽過頭的氣味順著風刮進來,吹得人渾身哆嗦。即使是下午天色也昏昏沉沉的,路邊的街燈都已經提早點亮,雨水在遠處的瀝青路麵上流淌,倒映出慘白色的燈光。
最重要的是,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諸伏景光深吸一口氣,涼爽的空氣浸入肺裡,頭腦似乎也跟著清醒了一點。他似乎意識到這件事沒有犬井戶締的配合是行不通的了,開始扭頭反過來試圖說服他:“我們已經出來快一個小時了,雨還是沒有要停的跡象,再不回去的話就完蛋了。”
“雖然我說的是去你家玩,媽媽不會擔心天氣,但快到晚飯時間了,她一定會打電話問的……”
撒謊當然不太好,但是這種天氣,如果實話實說,肯定是不行的。首先,如實告知目的地就會被詢問用意,其次,如實告知用意就會被阻止……
諸伏景光有著靈活而自由的判斷力。
他之前說的,一定是善意的謊言!
在心底安慰了自己一通,諸伏景光還是覺得有些不安,小聲向共犯尋求起了心理安慰:“KIKI,你是怎麼跟九條小姐說的?”
“我嗎?就是說要出來玩而已。”作為長期的被放養黨,犬井戶締完全不知道他心裡的彎彎繞繞,也沒法共情,隻是不解地歪了歪頭,看著諸伏景光的臉色變來變去,“沙耶又不管這個,怎麼說都沒關係啦。”
諸伏景光:……
他看向犬井戶締的目光已經從看共犯進化到看叛徒了。
犬井戶締:……?
他縮了縮肩膀,卷回自己的尾巴無辜地晃了晃。緊接著像之前那樣纏繞住諸伏景光,幾乎將藍眼睛的小貓咪整個包裹得嚴嚴實實。從淋過雨後,諸伏景光的勁頭就意外的高昂,說話的時候老是習慣動手動腳。公園滑滑梯下的空間隻有這麼點,他再亂動怕是要掉出去,還是安分點吧。
小孩子一邊故作成熟地歎著氣一邊詢問:“雖然我還是不太懂……但是Hiro是要回家對吧?”
“回KIKI家。”諸伏景光糾正道。
“喔、那就回我家——不過,我的尾巴真的沒法擋雨,換個辦法吧。”
黑色的發絲悄然伸長變白,在無聲無息的蔓延中覆蓋住全身,而他身上的衣服則奇妙地化風消散。雪白的野獸前爪落地,靈巧地從窄門中竄出,直立於雨幕之下。
它佇立在雨中時,雨水便被不可見的軀體悄然擋住,在身下留出一片空處;平息下來的水潭裡反射不出它的影子,就連諸伏景光露在外麵的臉也隻能看見小半張,仿佛被什麼東西遮住了大半似的,行單隻影地注視著昏暗落雨的天空。而那如煙般柔軟輕盈、虛幻似夢的皮毛,在這樣的大雨下仍然奇異地隨著風飄散起來。
這車輦一般的野獸舒展身軀,自在地邁開步伐,踩著無形的火焰輕快地走在四下無人的街道上。
諸伏景光被它的尾巴嚴實地包裹著,蜷縮在它的腹部下,一丁點震動都感覺不到。轟鳴不斷的雷雨聲中,他抱著那條柔軟的大尾巴,如墜夢中:“KIKI……這樣沒關係嗎,不會被發現嗎?”
“沒有擔心的必要。”似狐又似貓的野獸嘴吻不動,那道紅色的花紋讓它看起來似笑非笑,熟悉的聲音卻在諸伏景光耳邊響起,“大家是看不見我的。”
看不見嗎……
諸伏景光念頭一轉,忍不住眼前發亮,緊接著發問:“那樣的話,我們現在去小學校怎麼樣?”
因為夏休期間他基本上天天都有拜訪九條宅,哪怕是今天這樣的天氣,隻要媽媽以他在九條宅為前提而思考,就應該不會特意打電話過去查崗。
那麼,他們其實根本沒有必要立刻回去才對。
不得不離開兒童公園倒是真的。那裡太冷了,而且暴雨不停歇的情況下,積水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接著漲高,必須早做打算。
但現在的前提條件已經變了!
諸伏景光眼睛閃閃發亮,而一向對他百依百順的大貓卻遲疑了一瞬才調轉方向:“……其實之前我就想說了。”
“這場雨有點奇怪。”矯捷地奔跑著穿過街巷的野獸腳步不停,“我之前沒有聞到要再下雨,所以出門的時候也沒有叫你帶傘,可是還是下了這麼大的雨。而在下雨之後,小學校那邊傳來的氣味就變了……”
明明應該是能衝刷掉一切氣味的雨,在雨水的洗滌過後,原本被隱藏的氣味卻反而顯露了出來。
而這場不正常的雨……它本身的氣味也變了。
“……!”拜這段時間的量所賜,諸伏景光飛快地想到了什麼,“難道說,大雨是神隱的條件之一嗎!”
如果是那樣的話,現在徑直去小學校,會不會跟著一起被神隱……?可是,放棄的話,下次再遇到這樣的雨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了。現在跟著一起去的話,也許還能想辦法救下之前的失蹤者……
隻要一想到這樣的可能性,諸伏景光就無法退縮。
庇護著他的大妖怪似乎從沉默中明白了什麼,徑直提高了速度,完全不顧呼嘯的風聲差點把它的話語吹散——或者說,這也許就是某人的難為情之舉:“……沒關係,想去就去好了。”
——我會保護你的。
即使暴風雨迎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