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行道木的葉片逐漸變色泛黃,秋季整理好自己那用枯葉所做成的裙擺,優雅地緩緩前來。像是為了配合運動會一般,今天的天氣風和日麗,連溫度也不冷不熱,幼稚園上方配合地飄起了雲彩,投下一片片陰影。
陽光充足卻又不曬,算得上是舉行運動會乃至一切室外活動的最佳天氣。
“早上好,戶締君——”
“……早上好,狩野。”比平常早起了一個小時的犬井戶締打著哈欠,小聲回了一句。他的表情空白,整個人看著很正常,其實眼神根本就沒有一個固定的聚焦點,隻是在某一小片地方來回飄忽。
換了發型,把兩隻眼睛都露出來了啊……這樣倒是變得更可愛了。
狩野稚忍著笑彎腰把手裡的那一袋東西交給他,語氣和誘拐犯也差不了多少了:“來,這個給你。戶締君,要拿好哦~”
“運動會一年一次,不能參加的話是很遺憾的事。老師認真想了想,為了能讓戶締君有些參與感……”他雙手撐著膝蓋,盯著犬井戶締的眼睛裡滿滿的真誠,“所以,一會負責發放鬱金香班的號碼牌的事就交給戶締君了,要加油哦。”
……啊。這就是為什麼,他今天提前一個小時被沙耶叫起來的原因嗎……
犬井戶締看看手裡的袋子,又抬頭看了看微笑著的狩野稚,果斷而不客氣地抬腿踹了他一腳,在青年黑色的長褲上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灰印子。
上次咬他那一口應該咬重一點的。
“……為什麼你又變得和以前一樣討厭了啊,狩野。”他小聲又真情實感地感慨了一句,“你好像隻是討人喜歡了一瞬間——一眨眼的功夫!”
小孩子氣鼓鼓地瞪著看過來的模樣實在是可愛極了,狩野稚對他那點直白又流於表麵的不滿一點意見都沒有,甚至忍不住彎了彎眼睛,露出了充滿餘裕的成年人的微笑:“好了,不要撒嬌了。戶締君,我以前很討厭嗎?”
答案是當然很討厭,犬井戶締從來都不是很喜歡他,如果不是九條沙耶的強力壓製,狩野稚老師大概能為街道醫院的皮外科貢獻不少業績。
但是一旦想到那天舉著槍,滿臉遊刃有餘地出現在兩人麵前,一邊說著“所謂老師,就是能夠讓學生沒有後顧之憂,一路筆直前行的人”,一邊打開門的青年……
這句話好像就說不出口了。
“總之,雖然給你分配了一點小小的工作,”青年教師直起腰來,目光掃向室外已經熱鬨起來的沙土操場,“但是在那之前和之後,戶締君還是可以自由活動的。”
“現在九條小姐還沒來,你要去做什麼嗎?”
“不知道……”犬井戶締思考著“唔”了一聲,順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露出了有些不高興的表情。他拽了拽狩野的袖子,“狩野,你知不知道為什麼Hiro最近一直躲著我?”
在狩野稚的目光落點,是難得整齊出現在幼稚園的諸伏家。
為了迎接運動會,幼稚園的每個班都準備了獨特的體操表演,而運動會之前的所有體育課,基本上都是為運動會項目進行的訓練。
訓練的內容,從普通而基礎的往返跑、接力賽到更偏趣味性的二人三足、青蛙跳圈應有儘有,更不要說團體賽中絕對無法拋開的拔河、投球數數……
雖然都是些擦傷、挫傷或是淤青,但光是這一個月的體育課上鬱金香班去保健室登記的人數,就已經快趕上今年的總和了。
上周拔河訓練的時候,被突然失力的麻繩所影響,西園寺凪小小地摔了一跤。有些鬱悶的女孩子摸了摸臉上的小小擦傷,並沒有去保健室,而是轉頭就拉了犬井戶締在角落嘀嘀咕咕——兩分鐘後,以一枚能塞進自動販賣機裡換取一瓶氣泡水的硬幣為價錢,被收買的犬井戶締積極地啊嗚一口咬上了女孩子的臉頰。
諸伏景光:……?!
看到全程的他大驚失色,注視著犬井戶締的目光像是上個星期在電視裡對著負心郎暗自垂淚的某位夫人。但不管是西園寺凪還是犬井戶締都沒有什麼感覺,兩個達成交易、彼此都非常滿意的小朋友愉快地分開來,一個重新找上了外守有裡繼續遊戲,一個捧著硬幣高高興興地繞回了諸伏景光旁邊。
諸伏景光瞪著他看了一會,無比沮喪地從他的口袋裡摸走了那枚硬幣:“……沒收。”
滿頭霧水的犬井戶締:“誒?等等……?”
他就這麼看著自己的汽水裝進了諸伏景光的口袋,而諸伏景光本人卻還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目睹了一切的狩野稚輕輕地咳嗽了幾聲,壓下自己的笑意:“……哈哈,為什麼呢。”
“可能是因為現在的小孩子都太早熟了吧。”他真情實感地感慨了一句,低頭看看距離諸伏景光的情商大約差距了一整個世紀的犬井戶締。
前者不僅重視起了男女之間的性彆差異,拒絕在玩遊戲的時候牽女孩子的手,還會不動聲色地趕走犬井戶締身邊的其他人,後者則還是徹底的獸性思維……
分享食物是比親吻更親密友好的舉動,這對處在文明社會中的人類來說大概是永遠沒法想象的吧。
完全不知道問題出在哪的小孩子趴在教職員室的窗口向外張望了一會,狩野稚在身後苦哈哈地抱著他:“狩野,他們在乾什麼?”
“我看看……唔。”狩野稚抬起眼,仔細地揣摩了片刻後,不確定地眯起了眼睛,語氣遲疑,“我想他們大概是在……從零開始學習使用攝像機吧?”
在被遠處的二人組打量著的時候,毫無所覺的諸伏光正認真地打量著手裡的攝影機,旁邊是盤腿坐著正翻看著說明書的諸伏老師和諸伏高明。
身為今天的主角(之一),諸伏景光此時正呆在教室裡,和鬱金香班一起等待運動會的入場儀式。
“嗯,第一步是……”
跟著丈夫教書般抑揚頓挫的聲音,女性有些頭大地翻開了手持攝影機的顯示屏,眯起一隻眼睛,透過取景器看了起來。
“唔……為什麼是黑白的?完全不對嘛,我們不是買的彩色的嗎?”諸伏光反複確認了幾次後,有些鬱悶地把攝像機遞給了諸伏高明,“高明,你也看看。”
“……確實是黑白的。”諸伏高明確認後,和母親一樣,他的目光也投向了正研究著說明書的諸伏老師身上,“爸爸,上麵有寫嗎?”
去百貨商場買東西的時候他還在家裡,諸伏景光倒是跟媽媽爸爸一起去的,但現在也不可能把他抓過來複述一遍導購的話。而固執的父親明顯不想讓出說明書,正抱著寫滿了蠅頭小字的小冊子埋頭苦思。
對電子新產品一竅不通,而且當時完全沒留心聽的諸伏老師:……
不怎麼靠譜的成年男性歎口氣,重新把說明書翻到了第一頁。
“……那個的話。”在三個人沉默著翻看說明書的時候,從野餐布旁邊傳來了一個稚嫩又弱氣的聲音,“取景器裡看見的本來就是黑白畫麵,顯示器裡看見的才是彩色的。”
被狩野稚硬推出來的犬井戶締隻感覺渾身不自在,他咬了咬口腔兩邊的腮肉,磕磕絆絆地複述著狩野稚的話:“隻要右上角有圓點,顯示REC就行了……”
“啊啦,犬井君。”諸伏光看向他,眼前一亮,“你怎麼在這裡?”
——今天的另一位主人公自己出場了啊。
犬井戶締以為他們並不知情,因此也沒打算直接說自己今天不用參加運動會的項目,含糊過了她的問題:“我是在等沙耶啦……”
“嗯,這樣啊。”諸伏光眨眨眼,壞心眼地裝作被他糊弄過去了的樣子,“也就是說,犬井君現在沒事做嗎?”
犬井戶締遲疑著點了點頭,諸伏光便高高興興地拉著他坐在自己的旁邊,又把攝像機從諸伏老師的手裡拿來遞給小孩子:“你懂這個的話就幫大忙了——”
小孩子慌亂之中隻來得及蹬掉自己的鞋,就被拉著坐在了諸伏光和諸伏高明之間。他捧著那個對他來說也是新鮮事物的相機,求救的眼神向後飄去,和教職員室裡抱著手臂的狩野稚對上了視線。
真正靠譜的成年人悶笑幾聲,指指自己的耳朵,清了清嗓子。
“嗯?側麵的按鍵都是什麼?手動聚焦、白平衡、自動擋、人像、夜景之類的功能按鈕吧……對於新手來說有點複雜的,把拍攝轉盤……就是那個寫著AE的旋鈕,轉到自動擋就好。”
“哪個是自動擋?Auto那個就是……啊,抱歉,忘記戶締君對英文苦手了,Auto就是A、U、T、O。”
“要是錄像帶用完了怎麼辦?換呀。我記得這款的錄像帶是定製款來著,VHS-C型小型錄像帶還是什麼彆的吧,說明書上應該有寫的哦?……”
“電?電用完的話……有帶備用電池嗎?帶了線也可以,這款的電池可以充電,也可以直接接電源使用……”
諸伏景光和花間凜一起,站在走廊的拐角處,一眨也不眨地盯著狩野老師看。
往常溫柔又穩重的老師,此時正滿臉無奈地抱著手臂站在窗前,明明旁邊沒有人,他卻表現得像是在和彆人一問一答一樣。
“……小景,我們還要不要喊他?”花間凜縮回頭,用氣音小聲地問道,“狩野老師好像在和彆人說話。”
諸伏景光“唔”了一聲,往旁邊躲了躲她的手後,沉默著搖了搖頭。
和以往溫柔又開朗的小太陽性格不同,諸伏景光自暴雨後再來幼稚園時便顯得有些沉默寡言,隻在犬井戶締在場的時候和以往一樣,其餘時間總是有些奇異的冷淡——當然,他本人是沒有什麼感覺的。
狩野老師,會是在和幽靈說話嗎?
小孩子眨著眼睛,把這種從自己的夢裡走出的話咽了回去。
“可是那裡沒有人啊……”花間凜困惑地自問自答了起來,“狩野老師是在和誰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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