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是離彆的季節,但這暫時還跟鬱金香班的兩人沒關係。在圍觀過幼稚園三年生的告彆會後,犬井戶締無憂無慮地迎來了短暫的春假。
……不對,還是有點發愁的。
“KIKI——你跑到哪裡去了?”諸伏景光扶著門框,探頭慢慢悠悠地向裡麵張望,雖然聲音聽起來相當焦急,不過實際上他的表情隻能用遊刃有餘來形容。
“家裡隻有這麼大,沒地方給你躲的哦——”
他一邊說著,一邊故意踩重足音,進房間的同時緊緊掩上了門,露出了遊刃有餘的微笑。
雖然犬井戶締覺得自己跑的很快,藏的很好,簡直是天衣無縫,但是……
三月的時節,正好是某些生物的換毛季呢。
諸伏景光天天從衣服上揪下的絨毛就足以塞滿一個口袋,更彆提一旦起風,陽光下那些清晰可見的、飛揚起來的浮毛,足以成為過敏患者終生的噩夢。
黑色短發的孩子轉了轉手裡的梳子,指尖在梳齒上劃過。他手腕上掛著準備拿來裝毛的塑料袋,仔細地在房間裡搜尋了起來。
櫥櫃——上層沒有,下層沒有,另外半邊的門拉開後也沒有。
抽屜——嗯,雖然大小來說有點勉強,但不管怎麼說先拉開看一眼……沒有。
窗戶拉開,上下看一眼——還是沒有。
……奇怪,明明房間就這麼大啊,不管是能躲人的地方還是不能躲人的地方都翻過了。他是跟著飄在空中的浮毛找過來的,難道錯了嗎?或者說,那本來就是KIKI設下的陷阱?
……雖然這麼說不太好,可是KIKI真的有這麼狡猾嗎?
“景光?”庭院裡的媽媽聽到動靜,有些奇怪地仰頭看了過來,手裡還拿著從晾衣繩上收下來的衣服,“你在高明的房間裡乾什麼?”
諸伏景光推開窗戶,小臂撐在窗沿上探頭向下望去:“KIKI躲起來了——我在找他!”
啊啦,是在玩捉迷藏嗎?
諸伏光了然地眨眨眼睛。
她抱著裝了衣物的衣簍,對著探頭出來的幼子溫柔地笑了起來:“玩歸玩,要注意安全哦。”
“是——知道了!”
諸伏景光揚聲應道,感受到逐漸緊迫起來的時間,他也有些著急起來了。
現在距離飯點、天色徹底黑下去大概還有兩個小時,梳毛再整理房間、通風,大概就需要一個小時多。再不趕快點的話,他們兩個就得帶著一身毛下樓吃飯,一定會挨罵的。
他深吸一口氣,重新走到門邊,背部緊貼著拉門把守住唯一的出口,開始嘗試以犬井戶締的思維去思考自己應該躲在哪。
非常討厭梳毛的KIKI,想來會用儘辦法去躲藏,但是究竟會藏在哪呢……
諸伏景光微微擰著眉,隨手拉了拉電燈的拉繩,想要打開燈再仔細看一遍。
……
……欸、沒拉開嗎?
因為沒看見亮起的燈光,諸伏景光下意識用力,又拽了拽那條變長變絨的“燈繩”。
“……嗚。”頭頂的地方傳來了壓抑著的悶哼,綿軟而含混不清的氣音轉瞬即逝,就像是某種幻覺般。
諸伏景光後知後覺地抬起頭,恰好和拎著尾巴的犬井戶締視線交彙。他像是生活在另一套與地球截然相反的重力係統裡一樣,倒著半蹲在天花板上,長發、尾巴乃至衣擺卻仍然遵循著重力下垂,最後成為暴露自己的證據。
麵麵相覷片刻後,諸伏景光右手舉起梳子,左手將那條長尾又往下拉了拉。
……好,捕獲成功!
“KIKI,不要跑了啦。尾巴上的毛都打結了,再不梳開的話,以後會纏得更死的。”
行走的人型蒲公英滿臉苦悶之色,又不好意思直著拒絕,隻好畏畏縮縮地搖了搖頭。
“真的不可以嗎?”諸伏景光眼角下垂,作出了一副有些可憐的樣子。
如果忽略掉手提袋裡銳利的小剪刀,現在看上去就像是犬井戶締在不識好人心一樣。
犬井戶締隻恨自己恐高,不然他早就跑到樓頂吹風去了,哪裡還會在房間內部和諸伏景光玩躲貓貓?
見裝可憐不好使,諸伏景光又改換了套路,好聲好氣地和犬井戶締商量了起來,聲音裡甚至還帶了點小委屈:“KIKI,乖一點啦。現在不打理好的話,之後說不定全都要剪掉呢。”
“……可是很痛。”犬井戶締趴在他的頭頂,又抽了抽自己的尾巴——可惜似乎是擔心他再次落跑,諸伏景光乾脆把尾巴繞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那都是因為你之前根本不打理啊!明明有著那麼漂亮的尾巴……
諸伏景光眯起眼睛,忍耐住指責他的欲望,委委屈屈地說:“我已經放到最輕了,再輕的話就梳不開了,而且打結的地方真的沒辦法……”
犬井戶締:……
他看著諸伏景光的這幅神色,一瞬間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開始有些坐立難安。
諸伏景光對他的動搖心知肚明。
不消片刻,犬井戶締便猶猶豫豫地跳了下來,安慰似地鑽進了諸伏景光的懷裡。雖然他這個姿態下的體型和人類時相差無幾,但體重卻真的像貓一樣——哪怕是大型貓也還是幼年期的貓仔,輕得可愛,就算是諸伏景光也能吃力地抱起來。
而且更可愛的是……
藍色眼睛的男孩子歪著頭,沒忍住把臉埋進皮毛裡深吸了一口氣。
太陽公公的味道!
大貓對他的襲擊習以為常,隻是耳朵仍然抖個不停。他用尾巴拍了拍諸伏景光手裡的袋子,直拍得啪啪作響:“可以是可以,但是Hiro為什麼要拿袋子?”
諸伏景光眨了眨眼睛,麵上一派無辜之色:“反正最後都是要收拾的嘛。”
“……真的?”
“真的。”諸伏景光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關於下個冬天可以自己攢一條圍巾什麼的……這種事沒想過哦。
*
這天的傍晚。
雖然漫長的冬天已經過去了,但早春的日照時間仍然算不上長,此時的天色早不像之前那樣透亮,接近地平線上的天空隱約透著暗色。
道路兩旁的居民宅裡已經傳來了各種飯點時的雜音和香氣,路燈卻還沒到點亮的時間。
臨時出去采買的媽媽還沒回來,爸爸則一早就帶著高明去拜訪了隔壁鎮上的親戚,似乎是有什麼喜事,今天不會回來吃飯。
“景光。”
諸伏景光踩著自己的影子在家附近溜溜達達的時候,突然被鄰居家的老婆婆叫住了。
似乎是趕在太陽徹底落下前剛剛打理完花圃,她拿著一雙厚厚的園藝手套,旁邊還放著一把巨大的園藝剪。某種既視感讓諸伏景光下意識摸了摸手臂,有些莫名發冷。
站在被打理的整齊又生機勃勃,正在迎接春天的花圃前,老婆婆的眼睛眯成一條細縫,眼角旁滿是屬於時間的痕跡。年邁的老人沒辦法高聲說話,腿腳也不靈便了,她隻好站在籬笆邊緩聲喚著諸伏景光,慢吞吞地向他招手:“下午好,小景光。”
“是——?”諸伏景光小跑過去,隔著一牆纏了花藤的籬笆,踮著腳地向裡麵探頭張望,“下午好,婆婆!”
他棕黑色的細軟碎發貼著臉頰,藍眼睛裡是滿滿的關心:“怎麼了嗎,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
“小景光,你的朋友今天沒來嗎?”老婆婆彎著腰,向諸伏景光的身後張望了一下。
“啊……是說KIKI嗎?”諸伏景光眨眨眼,回頭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KIKI在家裡啦。”
在等待晚飯的間隙裡兩個人實在無聊,犬井戶締堅決地拒絕了電視,諸伏景光又覺得平常的那些遊戲又有些厭倦,於是今天兩個人玩的遊戲稍微有點新奇。
諸伏景光在外麵溜達,把看見的、覺得有意思的東西都念出來,而犬井戶締則呆在拉了窗簾的房間裡,把他說過的詞都寫下來,最後兩個人核對答案。
說是默契大挑戰,其實是聽力考驗。這種原本隻能依靠玄學的事,對於聽力格外恐怖的某人來說,甚至沒什麼難度……
“哦……”婆婆眯著眼睛笑了起來,她摸了摸手底下的葉片和枝條,又用指尖輕輕地碰了碰柔嫩的花苞,頗為遺憾地搖了搖頭,“可惜花還沒開,沒辦法送給她了。”
諸伏景光愣了一下,困惑地歪了歪頭:“她……?不是啊,KIKI是男孩子,是他才對。”
老婦人的勞作聲夾雜著風聲,一起從玄關的縫隙流淌了進來。
哢擦哢擦,是她拎著園藝剪修理枝條的聲音;跛踏跛踏,是她耷拉著不那麼合腳的拖鞋穿過花圃時的聲音;叮鈴咕隆,是她推開門時,屋簷下掛著的鈴鐺的聲音……
撲通撲通,是沙漏裡流走的時間的聲音。
諸伏景光滿頭問號地打開門的時候,犬井戶締已經站在玄關處了。他□□著腳,手裡還攥著鉛筆和一張便簽紙,高高興興地遞了過來。
大貓順勢貼近他的衣領、袖口嗅了嗅,甚至連臉頰旁都停留了片刻,一副探究的表情:“……有股奇怪的味道。”
“誒,是什麼?”諸伏景光有些吃驚地跟著嗅了嗅自己的袖口,“我聞不到,KIKI,形容一下。”
犬井戶締默不作聲地更貼近了一點,鼻尖幾乎都要頂到諸伏景光的臉頰上,但這種熟悉又陌生的氣味實在罕見,他繞著諸伏景光嗅了一圈都沒能想起來。
諸伏景光被他呼出的氣吹得有些癢,沒一會就笑著推開了他:“等等、彆嗅啦……好癢!”
他匆匆掃視了一眼犬井戶締遞過來的便簽,隨口詢問起來:“全對哦、KIKI,好厲害——媽媽還沒回來嗎?”
犬井戶締因為他不走心的讚揚而垮了一瞬間的臉。
但是諸伏景光看起來真的有些急的樣子,他也不好任性地發作,隻是不情不願地斜了他一眼才回答道,聲音裡滿是怨念:“……還沒從外麵回來啦。”
諸伏景光的眼睛亮了起來。
“也就是說,今天的晚飯還沒做吧!太好了——”他高興地雙手合十,“我還擔心來不及呢。剛剛,隔壁的奶奶請我們一起去吃飯喔。”
犬井戶締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淡。他揉了揉耳朵,才在諸伏景光有點奇怪的目光裡慢吞吞地提醒道:“……我跟你一起聽見的,Hiro。”
“而且,那是因為我才有的晚飯吧?”被誤認性彆的人撇了撇嘴。
諸伏景光心虛地眨眨眼睛:“啊呀……”
*
買完菜回來的媽媽毫無負擔地同意了諸伏景光去隔壁吃飯的請求,接著在犬井戶締困惑的目光下格外痛快地把他們兩個一起掃地送出了門。
如果是最開始的話,她當然不會這麼失禮。但隨著關係逐漸親近,某隻大貓逐漸在諸伏家顯露出性格裡無賴的部分和愛撒嬌又嬌氣的本性後,她也跟著露出了作為母親強硬的一麵。
九條鞘提出要給的夥食費被她婉拒了,犬井戶締和在家裡一樣想吃多少吃多少,但是吃完就跑?想都不要想。每頓都得看著飯量自己估摸著盛,吃不下的就自己想辦法——
一般來說,犬井戶締的辦法就是在兩兄弟裡抓一個心情好的救命。
而吃完飯後的收拾也是如此。雖然不至於要他去洗碗,但是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也是必須的。
諸伏光收拾好袋子裡的菜放進冰箱,從樓上拿下來了兩套睡衣,折身打通了某人的電話。
“喂?日安,九條小姐……”她溫和地問了聲好後,輕快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犬井君剛剛問我,今天可以在這邊留宿嗎,我稍微有些拿不準,所以想著詢問一下您的意見……”
她一邊有條不絮地說著,一邊歪頭夾住聽筒,手上無聲而快速地疊好了兩套睡衣。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不出她所料:“呃……我是沒什麼關係,不會給您添麻煩嗎?”
“哪裡的話,犬井君很可愛啊。”她忍不住彎了彎眼睛,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和,“請放心吧,我會好好監督他刷牙再睡覺的。”
九條鞘發出了非常明顯的鬆了一口氣的聲音:“那就太好了……拜托你了,我再也不想拽他去看牙醫了。”
……在這一點上,兩邊的家長倒真是惺惺相惜。
諸伏光深有感受地點了點頭。
她掛斷電話,抱起兩套疊得整整齊齊的睡衣,目光穿過牆壁向隔壁的庭院裡望去。雖然是先和九條小姐稟報了,但犬井君還不知情的情況下,她這算不算先斬後奏呢……
嘛,不過話說回來,既然景光都這麼拜托她了,他肯定也能搞定犬井君的,她還是不要操心了。
和她的老神在在不同,此時此刻站在鄰居家裡的兩人頗有些手足無措。
進門的一瞬間,兩個小孩子就無聲地交換了好幾個眼神。
朝日奈奶奶是一個人獨居的,無論是犬井戶締還是諸伏景光都知道這件事,可玄關前卻擺了好幾雙拖鞋。
它們顏色各異,有大有小,整整齊齊地擺放在那裡,可看起來很久都沒有人動過了。
那位喜愛侍弄花草的獨居者完全沒察覺到他們的眼神,而是拉開鞋櫃,從裡麵又取出兩雙拖鞋擺在他們麵前:“歡迎歡迎、啊呀,很久都沒有人來拜訪我了,希望我的手藝還沒有生疏才好……”
她的聲音仍然是那麼慈祥和藹,帶著年長者特有的輕柔和緩,諸伏景光卻莫名有些難受。
他拽著犬井戶締噔噔地跑到她的旁邊,親昵地攙扶住她,一雙貓眼彎成月牙,笑得又甜又可愛:“才不會啦,奶奶做的肯定很好吃!”
被偷摸踩了一腳的犬井戶締抖了抖,極有眼力見地跟著猛點頭:“嗯嗯……!”
*
“你們應該喜歡吃咖喱吧?”打著火後,老婦人才像是想起來這個問題一樣,輕聲地在灶前問了一句。
同樣是圍在廚房邊看她忙碌,諸伏景光就和安心坐著的犬井戶締不同,完全稱得上是坐立不安。如果不是那條勾在他腰上的長尾,他早就試圖進去幫忙了。
雖然那條尾巴就是他剛剛被溫柔地推出來後,犬井戶締才這麼圈住他的。
他暗暗瞪了犬井戶締一眼:你就仗著彆人看不見搗亂吧!
“咖喱的話,可以隻吃裡麵的肉嗎?”犬井戶締吐了吐舌頭,仰頭看著她係上圍裙後忙碌的背影,直率過頭地表達了自己的喜好,“我不喜歡土豆、胡蘿卜、蘋果塊。”
“可我覺得放了蘋果塊會好吃一點。”諸伏景光戳著他發表了自己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