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完全沒動的早飯開始,諸伏家的餐桌上就沒出現過諸如芥末、納豆、辣椒之類帶有刺激性氣味的食物。薄荷味的空氣清新劑被換成了無味的不說,連待客用的放在小碟子裡的薄荷糖都全部收走,換成了彆的。
除了這些細致末梢的不起眼的細節,寄宿在諸伏家後,犬井戶締和諸伏景光的日常也隨之發生了小幅度的變化。
長時間的同吃同住確實會讓人對彼此增添更深的了解,但同時也會暴露彼此之前被藏起來的小毛病。
“KIKI,吃點心了——”諸伏景光噔噔地跑進房間,手裡還端著一盤點心,但等他拉開門後,原本雀躍的神情就一下子降溫了下來。
他慘不忍睹地閉了閉眼睛。
房間裡能亂的地方真是亂的可以。
櫥櫃裡的被褥被翻了出來,隨意地在地上鋪了一個“窩”又棄之不用,原本放在書桌上的挎包現在堆在地上。窗戶大開,風從外麵灌進來,把一些輕飄飄的東西吹得到處都是——比如某種奇異的絮狀的白色浮毛。
而罪魁禍首正舒舒服服地趴在枕頭上曬太陽,對著窗戶享受午後的陽光。
明明肯定早就聽到他的腳步聲了,大貓卻裝得像是現在才聽到呼喚一樣,伸著懶腰癱在枕頭上,睜開那雙金色的貓眼看了過來:“咪嗚~”
諸伏景光溫和地對著他笑了笑,扭頭就收起了笑容,打算下樓去找哥哥。
“等等等等……”大貓尾巴一炸,三步並作兩步竄了過來,繞著他的腿蹭來蹭去,撒嬌的聲音甜得要滴蜜,“等一下嘛,Hiro,我會收拾的啦——”
雖然看上去可愛又乖巧,說的話也很好聽,但諸伏景光早就摸清楚了這家夥的本質,完全不為所動,抬腳就要走人。
犬井戶締不得不連滾帶爬地咬住他的衣角,才阻止了這個立馬就要去告狀的家夥:“我現在就整理、現在就整理!”
諸伏景光放好點心,抱著手臂一揚下巴:“嗯,去吧。”
大貓偷偷地看了看他的表情,又蹭了蹭他,從喉嚨裡發出了討好的呼嚕聲:“你生氣了嗎,Hiro?”
……一到這個時候就撒嬌。
黑發藍眼的男孩子無奈地把它抱起來,認認真真地說:“不是我生不生氣的問題,是KIKI每次都這樣……”
他倒是不太在意犬井戶締拿枕頭去作墊子的行為,貓咪是他每天都看著洗乾淨的,偶爾還會幫忙上手,身上的氣味聞起來也很舒服,他頭疼的隻有混亂的房間。
一次兩次的沒關係,犬井戶締確實會自己好好收拾,隻不過是在被說之後;但次數一多,諸伏景光也發現了,這不是記性問題,完全是不想改的習慣問題——
認錯態度良好,但死不悔改說的就是這家夥。
犬井戶締抖抖耳朵,帶著柔軟倒刺的舌頭討好似地舔過他的臉頰:“那樣很舒服嘛。”
在那種狹小的墊子上曬太陽?
諸伏景光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
犬井戶締轉轉眼睛:“Hiro很好奇嗎?”
“是有一點……嗯?”
似乎是覺得找到了討好他的辦法——或者是單純地想多個共犯,大貓直起身子,用貓科動物柔軟的肉墊在諸伏景光的額頭上輕輕拍了一下。
男孩子疑問的聲音還沒傳出去,就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來對抗那種奇妙的眩暈感——
一瞬的恍惚過後,他茫然地睜開眼睛,說出口的話語卻變成了連自己都聽不懂的貓言貓語:“喵……?”
你在做什麼……?
幾乎占據了整個視野的雪白大貓坐在它的麵前,優雅地舔了舔前爪上的毛毛,尾巴卻相當高興地拍著。
諸伏景光:……
他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笨拙地伸出兩隻手、或者說是兩隻前爪扒拉住了大貓,從那雙金色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棕黑的毛色,淺藍色的圓瞳,尾椎處多出來的異樣感,頂在頭上完全不聽使喚的、正在一動一動的耳朵……
一切異樣都指向了一個答案。
諸伏景光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麼,於是那隻陌生又熟悉的幼貓也跟著傻乎乎地張開了嘴,露出米尖一樣圓潤的尖牙和一小截粉嫩的舌頭。
“好啦。”大貓自然地舔了舔他的鼻子,又小心地叼起他的後頸皮,後腿一蹬,便叼著它到了被曬得暖烘烘的枕頭上,“我們一起曬太陽吧,Hiro~”
諸伏景光被晃得頭暈腦脹,還沒站穩就顫顫巍巍地探頭,從原本兒童適宜高度的書桌上向下望去。
昔日不被放在眼裡的高度成為了如今的萬丈深淵。
饒是一向心態平和的諸伏景光也忍不住眼前一黑,從喉嚨裡擠出了兩聲比起威脅更像是撒嬌的喵嗚。
唯一聽懂了的貓壓住耳朵,裝作什麼都沒聽見,卻忍不住做賊心虛,想找點事轉移注意力——他非常熟稔地叼回了在深淵邊上徘徊的幼貓,在人家的腦殼上來回舔了舔,把還在和新身體磨合的諸伏景光舔得東倒西歪。
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
他目露凶光地仰起頭,算準時機張開w型的屬於貓咪的可愛嘴吻,用短小但確實存在的犬齒教會了犬井戶締一個做貓的道理。
彆隨便給彆人理毛,特彆是逆著理!
*
“我回來了——”
“高明,歡迎回家~”
“嗯……啊,媽媽,爸爸說他今天有點事,會稍微晚一點回來,晚飯不用等他。”諸伏高明挎著自己的製式包,低頭擺正了室外鞋。抬頭的時候他似乎覺得有些奇怪,左右看了看,走廊上仍然隻有媽媽一個人的身影,“媽媽,景光和KIKI呢?”
“嗯……不知道誒……”
聽到母親不走心的回答,一向穩重的諸伏高明都愣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發問:“怎麼了?”
“就是不知道啦,他和KIKI應該是跑到哪裡玩去了吧。”諸伏光抱著胳膊有些無奈,她身上還係著圍裙,手裡是順手拿過來的菜刀,平常沒到飯點就喊餓的兩個小孩子今天卻完全不見蹤影。
“……他們沒和媽媽說嗎……那要出去找找嗎?”諸伏高明把製式包隨手放在鞋櫃上,擰起眉頭。
不管是天神小學校還是現在臨時去就讀的這所,選用的製服都是傳統詰襟式學生製服,男生的款式從上到下都是黑色,隻有金屬紐扣閃著金色的光澤。
初看會覺得這種顏色配還沒成熟起來的小孩子會不適合,沒什麼青春活力,但這種沉穩嚴肅的感覺放在諸伏高明身上卻剛剛好——
諸伏光眨眨眼睛,幫著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領:“唔……我想應該也不用。”
諸伏高明這下是真的有點迷糊了。
諸伏光卻沒有再說什麼的意思,隻是笑著接過了他的包,對著長子指了指二樓:“飯一會就好,高明先去景光的房間,幫他們兩個收拾一下吧。”
“……嗯?好。”長子有些奇怪,但還是順從地應道。
*
諸伏高明走進房間的第一個瞬間,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作為他一手帶大的弟弟,景光的習慣是什麼樣的他當然心裡有數,但是這個一團亂的房間……哪怕在景光小時候也沒有這樣亂過啊。
他皺著眉,先去關了還在往室內灌風的窗戶,又回頭掃視了一遍房間,摁了摁自己的眉心。
難怪媽媽要他來收拾……
兄長歎了口氣,從地上撿起來滾了一地的蠟筆、彈珠,又把奇妙的有些濕漉漉的玩偶塞進了玩具箱;接著是被從書桌上推下來的好幾本繪本,某人隨手丟到牆角的挎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