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說究竟是媽媽的威脅還是爸爸的“關愛”更讓人心有餘悸。
帶著那份許可——或者說是威脅——諸伏景光做了個鬼臉,選定的下一家是刨冰。
和犬井戶締印象裡的,東京都裡用的那些幾近靜音,隻是略有嗡鳴的刨冰機不同,這裡的機器還停留在手動刨冰機的時代,隨著一陣冰塊被刨碎的聲音,最後出來的成品裝在杯狀的容器中,被老板遞給了客人。
此時尚未添加果醬,碎屑狀的綿軟冰屑盛在透明的杯子裡,透明泛白的冰屑在暖光下呈現出一種黃昏般的色澤。
轉手將老板遞來的刨冰遞給犬井戶締後,諸伏景光又從台子上拿了透明小勺和吸管,插在了刨冰上。
“謝謝老板~”諸伏景光甜甜地道了謝,才轉頭盯著台子上放著的一排果醬瓶看了一會,“KIKI,幫我看一看,有沒有草莓味的?”
和那種點好單就一切交給老板的模式不同,祭典上的這種刨冰做好後是無色無味的,需要食客們自己挑選想要的口味,然後往刨冰上加——加多少都是食客的自由,隻要自己不嫌膩,隻要杯子裝得下。
裝在半透明的瓶子裡的果醬口味豐富,粗略看過去,不僅有粉紅色的草莓,還有暗紅色的蜜紅豆,藍莓、芒果、香蕉……
這當然不是犬井戶締的嗅覺靈敏,而是半透明的瓶身上貼心地貼了標簽。
“嘿咻、應該是這個吧。”犬井戶締踮著腳拿過調味瓶,又取下了蓋在裱花嘴上的透明保護層,才把粉紅色的果醬瓶遞給了小夥伴,“我聞起來是這個……你看看。”
諸伏景光高高興興地彎起眼睛,毫不含糊地把粉紅色的果醬擠在刨冰上轉了好幾圈。
犬井戶締嗅了嗅手裡的沙冰,沒什麼興趣,轉頭就賣給了諸伏高明(長兄瞥了他好幾眼試圖婉拒,結果被硬塞到了手裡),等他再扭過頭的時候,就看見諸伏景光的刨冰碗裡已經全被粉紅色占領了,頓時有些牙疼。
諸伏高明順著他一起看過去,也有些無言,趕忙從景光手裡拿走了飽受壓榨的果醬瓶。
“Hiro,你不會覺得這樣太甜了嗎?”犬井戶締往高明的方向靠了靠,滿臉嫌棄。
“嗯?不會啊。”用透明的小勺子舀了一勺,感受著口感清涼的綿軟冰沙化在口腔裡的感覺,諸伏景光表情享受地眯起了貓眼,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超好吃的,KIKI真的不要嗎?”
哪怕是站在他半米開外的地方,犬井戶締也聞到了從那小小的碗裡所傳來的毫無遮掩的甜膩氣息。
“……你還是自己享受吧。”犬井戶締舔了舔自己的乳牙,滿臉嫌棄地扭過了頭,覺得不該讓自己的味蕾和牙齒遭受這樣的對待。
炒麵、刨冰。
烤花枝串、炸雞塊、章魚燒、稠魚燒、今川燒……
諸伏景光幾乎是走兩步就要停下,每路過一家店鋪都要眼睛亮閃閃地看著,隻要視線落在那些熱氣騰騰的美食上,他的腳就開始邁不動了。
大人們耐心倒是很好,插著袖子站在路邊談天說地,一點都不見煩躁,而半推半就地陪著兩個小孩子吃了一路的諸伏高明就有點撐不住了。
他現在聞到那些濃厚的醬汁味就臉色發白。
正在他蹲在路邊呼吸新鮮空氣的時候,兩個小孩子便啪嗒啪嗒地踩著木屐跑回來了,手裡還舉著一個相當大的蘋果糖。
“給~哥哥。”他把包裝著的透明包裝袋的蘋果糖遞了過來,滿臉等待表揚的期待,看起來簡直比之前天上的花火還要閃耀,“我和KIKI一起挑的哦!”
犬井戶締點點頭,跟著一起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諸伏高明。
“……”諸伏高明有些不知所措地接過了那根蘋果糖,在兩個小孩子期待的眼神裡拆掉了包裝,試探性地舔了舔。
……其實不喜歡蘋果糖。
外麵那層晶瑩剔透的糖衣太甜了,糖化在嘴裡的感覺又過於黏膩,他也不是很喜歡吃蘋果,這麼大的一個蘋果糖,吃起來的過程更是不雅觀又艱難。
但是現在好像能夠理解一點這種甜膩的感覺到底好在哪裡了。
諸伏高明舔了兩口,不動聲色地微笑起來,從袖子裡掏出了兩張折起來的夏目漱石。
“去買點彆的東西吧,祭典上的麵具怎麼樣?”他溫和地提議道。
兩個小孩子的眼神驟然亮了起來,諸伏高明動作一頓,把手裡的錢抬高了些許,不放心地警告了一句:“不要再買吃的了。”
*
“你們都吃飽了?”
有些好笑地拍了拍兩個小朋友,諸伏媽媽又偷偷看了一眼長子微微鼓起來的小肚子——在諸伏高明即將惱羞成怒的目光裡,她忍著打趣的想法移開了目光,隻是話到底沒憋住,說的肚子鼓鼓的兩兄弟都有些難為情,“這下子感覺真的需要消食片了。”
“把高明和Hiro明天的早飯扣掉就好了。”犬井戶締把臉上戴著的麵具推到上側邊,仰著頭看向她,表情乖巧,“我覺得連午飯一起扣掉應該也沒關係……”
諸伏兄弟盯著他看的時候,吃的最少的某人蹭到了媽媽的旁邊,期待地拉了拉她的袖子:“他們都不吃飯的話,你就有空做好吃的了吧?”
“……叛徒。”諸伏景光拽著哥哥的手,一臉失算的表情小聲抱怨了一句。
他臉上的麵具也斜斜的搭在頭上,和犬井戶締的位置剛好對稱,一左一右。
諸伏高明摸了摸他的頭,順勢把蘋果糖重新塞給了他,麵對明天早飯和午飯可能沒了的消息表現得無動於衷。
沒辦法,他是真的撐……
“那就要看KIKI的表現了。”諸伏光忍著笑俯下身子搖了搖食指,“你們吃的很開心,那接下來就要到媽媽的時間了。”
在各色光芒的映照下,她就像祭典上路過的無數少女一樣,臉上湧動著鮮活的雀躍與期待:“大家——我們去撈金魚吧!”
*
撈金魚的小攤光是這一路吃過來,犬井戶締就看見了好幾家,因此相當好找。
和那些仿佛全國連鎖的射擊遊戲一樣,撈金魚的小攤外觀看起來都挺大同小異。
一個木製的低台,半滿的一池水,裡麵遊動著的數十條靈活的小金魚,以及一個坐在後麵的老板。
“KIKI玩過這個嗎?”以十個為一組,從台子旁拿了五組紙網,諸伏光有些好奇地看向犬井戶締。
“沒有。”犬井戶締小心又謹慎地抱著她分發下來的白色紙網,乖乖地回答道,“我隻在電視裡看過。”
“那就讓景光先給你做個示範好了。”掃過另外三人,諸伏光的眼裡閃過一絲狡黠,“景光,要加油哦——老板,可以先記著嗎?”
攤前人並不是不多,但更多的都隻是在背著手圍觀,不僅是小孩子,很多大人也站在旁邊饒有興致地觀看。
這種遊戲,還是站在旁邊指點江山比較好,自己上那是真的不行。
“沒問題。”老板扇著印了“祭”的團扇,吹出一小團帶著熱氣的微風,很豪爽地應了,“五十個,我記著呢,放心。”
被投以了期待的注視的諸伏景光:……
他咽了口唾沫,又挽起袖子捏了捏自己單薄的手臂,臉上滿是遲疑。
雖然他是和KIKI吹過自己的戰績,但是那裡麵有多少水分KIKI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嗎?
不過不管怎麼說,十張網,肯定能撈上來一條的……吧?
一。
為了追求輕快的挑撥效果,諸伏景光失手把紙網甩飛了出去。
二。
給自己打了會氣,在腦中演算了很多次操作後,諸伏景光自信滿滿地把紙網掉進了水池裡。
三。
動作太慢,紙網很普通地濕破了。
四、五、六、七、八……
終於撈起來的一尾金魚還沒等移動到盆裡,就彈射起飛回了水池。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諸伏景光在三分鐘內成功乾掉了所有的紙網,縮在哥哥後麵不好意思露臉了。
諸伏高明好笑地拍了拍他的頭,把剛剛被塞到手裡的蘋果糖又塞回給了弟弟,從容而自信地挽起了袖子:“好了,讓我來。”
沒怎麼看明白的犬井戶締:“喔……好哦,高明加油!”
又十個紙網過去,圍觀的小孩子裡已經有人在不道德地偷笑了。
諸伏高明沉默著抱起了同樣在忍笑的景光,試圖假裝自己不在現場。
“要不要再來幾個?”看著兩個小孩子在三分鐘之內全敗,連攤主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他真的沒對紙網動什麼手腳,客戶純粹是靠著自己的本事失敗的。
他擼起袖子虛空做了個示範,“手要輕要快,這個小弟弟做的就很不錯,可惜運氣有點不太好。”
真是反麵教材啊。
媽媽看了看諸伏高明,忍俊不禁地掏出了自己帶著的手帕,對著高明招了招手。
“啊……謝了,媽媽。”諸伏高明側過臉,等媽媽溫柔地擦掉了他臉上被金魚掉下去時濺到的水珠後,難得有些鬱悶地開口說道。
諸伏光把打濕的手帕隨手塞進諸伏老師的袖口後,興致勃勃地問道:“KIKI,高明和景光都不靠譜,你直接來試試看好了。”
她笑得眼睛彎成月牙,一點淑女風範都沒有,肆無忌憚,“他們兩個已經菜得沒邊了,KIKI再怎麼樣也不會比他們差了。”
“唔……好吧。”犬井戶締把自己的浴衣袖子向上翻了幾番折進去,又看了看滿臉鬱悶的兄弟倆。
到他失敗的時間了。
比起真的撈起金魚,一起失敗的過程會更加有趣——就像人們會用能不能一起喝酒吃辣來衡量彼此的關係,能分享苦難是關係的一大進步。
嗯……人類真複雜啊。
他把十個廢掉的網還給老板,一邊聽著兩兄弟言不由衷的安慰一邊想到。
“果然,KIKI也不擅長這個啊~”出於一種奇妙的體貼,這句話諸伏景光是貼在犬井戶締耳邊說的。
“……那也沒辦法,我是第一次上手嘛。”舔了口最後賣給他的蘋果糖的糖衣,犬井戶締斜瞥著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
“沒關係,這種小遊戲高興就可以了。”諸伏高明揉著他的腦袋,臉上是止不住的微笑。
“就是就是。”諸伏景光偷笑了幾聲,放軟聲音,撒嬌一樣地說道,“我第一次的時候也全滅了的!”
犬井戶締被他故意揉得東倒西歪:“高明——”
“嗯,怎麼了?”諸伏高明明知故問道。
犬井戶締毫無力度地挨個瞪了他們一眼。
一個滿意的微笑根本就藏不住、也不打算藏,另一個更是笑得連眼睛都看不見了……
就那幾條遊得像在拉磨的金魚,他就是徒手撈也能一秒撈十條,哪怕紙網很脆弱也可以輕鬆撈上來一條。
他都是為了誰才裝得笨手笨腳的啊?竟然還跑過來裝模作樣地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