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思考的話……
為什麼月山神社裡會有小孩子衣服的理由,他好像已經找到了。
諸伏景光盯著看了一會,轉頭扯了扯哥哥的袖子:“她們的麵具好像掉了。”
原本沒注意那邊的諸伏高明聞言扭頭,恰好看見月山擼起袖子衝過去教訓人的全過程。
小孩子之一的麵具掉進了湖裡→她勇敢而果斷地脫掉了鞋襪,整齊地碼在岸邊,拉著朋友的手充當固定就準備下水→她們的家長正好和月山聊到了她們,被下意識看過來的月山當場捕獲→巫女氣衝衝地快步走了過去。
他看著草地上留下的,月山清晰到可怕的每一步的腳印,陷入了沉思。
就連諸伏光也歇了去打招呼的心思,“我們還是快點回家吧……”她說著,牽起兩個小孩子的手,軟著聲音哄起來,“今天已經逛了一晚上了,沒什麼要看的了吧?困了的話,我們早點回去睡覺,明天還有彆的項目呢。”
“好哦。”諸伏景光很輕易地就被轉移了注意力。
小孩子兩隻手都被牽起來的畫麵確實很可愛,但是左右有高低差的時候絕對不是什麼舒服的姿勢,他磨磨蹭蹭地走了兩步,就不肯動了,眼巴巴地看著爸爸。
諸伏老師苦笑了一聲,顯然也很明白他的意思:“我看帶你出來玩,實在是自找罪受。”
“爸爸最好了——”小孩子討好似地露出笑臉,被爸爸單手抱在懷裡,晃了晃白皙稚嫩的雙腳。
在被抱起的時候,他的木屐就被諸伏老師拎在另一隻手上了。
“那KIKI呢?”諸伏光笑著彎腰,戳了戳犬井戶締的臉頰,看著小孩子順從地順著力道歪頭又回正、歪頭又回正,“從這裡走回家,大概還要四十分鐘哦——”
雖然聽起來很遠,但真的要走的話,犬井戶締當然能走。或者說,倘若要比賽的話,搞不好到最後贏的還會是小孩子。
可是諸伏景光都已經舒舒服服的快睡著了。
他猶猶豫豫地抬頭看了一會姿態大方的女性,表情糾結。
諸伏高明“唔”了一聲,意外敏銳地察覺到了小孩子的糾結點。他挽起袖子蹲下身,背對著小孩子扭過頭示意了一下。
“啊……可以嗎?”雖然說著像是詢問一樣的話,但犬井戶締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撲了上去。他雙手環繞著少年的脖子,小心地翹起腳,不讓木屐上沾到的灰土碰到諸伏高明的衣服。
“誒、為什麼選高明啊——”諸伏光像小孩子一樣不滿地抱怨了起來。
為什麼……
諸伏高明顛了顛像是羽毛一樣輕的小孩子,忍不住露出了一點了然的微笑。
而小孩子鬆了口氣的吐氣聲,也清晰地穿進了他的耳朵裡。
還能是為什麼?
有人正生活在用魔法構建的世界裡呢。
*
兩個成年人外加一個半成年,或抱或背,帶著兩個都有些困倦了的小孩子順著散去的人流向回家的方向出發。但還沒走幾步,就看見了幾位昨天才在居酒屋彆過的昔年的同窗們。
那些零碎的交談順著風一起被送了過來。
“這種窮得要死的小地方,每年還花大價錢辦這種祭典,根本沒有意義。”
大月一邊說著,一邊悶頭狠狠地抽了一口煙,說話間淺淡的煙氣從鼻腔噴出,顯得他看起來像是氣得在冒煙一樣,同行的觀月忍了一下,還是沒忍住笑。
他掩飾般地推了推眼鏡:“畢竟是想嘗試往旅遊業發展,前期肯定需要投資,至於回不回本……這件事另說。”
“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你們真覺得這種小地方,為這種沒特色的祭典,有人會特意跑過來消費嗎?”大月隨口反駁了一句,又吸了一口煙,火星猛地亮了一下,雪白的煙身往裡縮了一大截。他喃喃地自我反駁了一句,神色晦暗,“唉,雖然不多,但竟然還真有那種怪人。”
和難得抽時間回老家參加同窗會,順勢過個小假期的觀月不同,大月和月見都是畢業後就留在了家鄉,平日裡做點小生意,節假日經營民宿的小老板。
每年追月祭前後,兩個人家裡的民宿都能小賺一筆,但每年也就這麼一點,把民宿關了吧不舍得,開著每年也就這麼一點……隻能說是有點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他們就著這些生活裡的瑣事說了兩句,直到大月不假思索地把真心話脫口而出。
“——如果沒發生當年的事就好了。”
場麵一時間有些尷尬的寂靜。
自知失言的大月撓了撓脖子,悶頭把煙掐滅,捏在手裡不說話了。
一起失足落水案,一起少女自殺案,一則神隱的傳說,一串從水下飄起的泡泡。
岸邊擺得整整齊齊的鞋子,毫無剮蹭、打鬥傷的屍檢結果,一個從此掩埋下去的謎團。
觀月輕咳兩聲,轉移了話題:“……今天又是入不敷出的一年吧?”
“估摸著是了。”大月在心裡盤算了一下,有些泄氣地回答道。
他們說的倒不是自家的生意,而是鎮子上舉辦祭典的收支。這筆錢雖然不是特彆收取的,但這種公共開支費用,說到底也是住民出的……
“今年的人比去年的少嗎?”
“起碼少了有三成……我家民宿都差點沒住滿。”
“喔,月見,你家呢?”
“一樣。不過我家來了兩個怪人,穿得像模像樣,那個男的掏錢的時候磨磨蹭蹭的就算了,女的登記職業還要問他,搞得好像我要她信息做什麼一樣……就這最後還想問我要發票,我頭都大了。”月見誇張地比劃了一下,又模仿著那兩個住客的姿態做了幾個動作,惹得其他兩個人都跟著大笑起來。
大月一邊笑一邊問:“要發票做啥?我還沒遇上過。”
“要報銷唄。”觀月砸了咂嘴,頗有些羨慕地說道。
“這也可以報?真好啊……”月見“嘶”了一聲,難以想象地搖了搖頭。
在滿足了微不足道的求知欲後,成年人們的話題很快便偏離了最初的中心,一路朝著侃大山的方向絕塵而去了。
站在人群中被無意忽視過去,聽到了不少交談的諸伏光在原地站了很久,一句話都沒說,臉上的神情在夜風裡顯得有些複雜難辨。
諸伏老師抱著已經睡過去了的景光,輕輕碰了碰妻子的肩膀,藍色的鳳眸裡閃過一絲擔憂,低聲勸道:“好了,我們先回去,明天早上再來吧?他們兩個都睡著了……”
女性有些怔愣地點了點頭。她先是看了一眼高明和他背上蜷作一團的小孩子,又回頭看了一眼月色下的巫女。
她是否聽見了那樣的交談呢?
按照本地追月祭的習俗,她這個晚上都不能入睡,得一直清醒著守夜,直到翌日的第一縷晨光灑在神轎上為止。
好在還有螢火蟲陪伴著她。
巫女坐在神轎上,一邊隨意地拋接著金銀扇,一邊仰頭看著月亮,像是用目光追隨月亮的兔子一般。
她看起來專注非常,目光連一絲一毫都沒有偏移過,臉上卻沒什麼表情。
明明相隔甚遠,諸伏光卻覺得她看起來非常寂寞。
有一句話,是她從偶遇月山開始就浮現在心裡,但不管怎麼樣都問不出口的。
……月山,你到現在還會偶爾想起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