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3E09–七月–蟬時雨』(1 / 2)

露營到半夜的時候,林間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冰冷的雨滴打在林梢,從帳篷的防雨布上滑落在諸伏高明的夢裡時,就變成了不知從何而起的蟬鳴。

午後總是悶熱的。

陽光穿過玻璃照進室內,空氣中的每一顆浮塵都清晰可見,諸伏高明坐起身來的時候,連窗戶上被人隨手摸過而留下的灰塵印子都看得真切。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躺著的地方也不是柔軟的床上。

他有些茫然地低頭看向手掌所抵著的地麵,整個人頗有些還沒睡醒的迷蒙感。

在柔軟手掌之下,是質量一般的榻榻米,但看得出打掃得很乾淨而整潔,頗有些家的溫馨感——經典的和室風格。諸伏高明虛握了握手,沒有傷痕也沒有繭的白嫩手指順從地跟著意識輕輕蜷縮起來。

在一片幽暗的房間中坐起身來後,比起在旁邊躺著的另一個有些陌生的男孩子,他發現了另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

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在他情不自禁地思考著人生哲學的時候,旁邊同樣躺在地板上的男生似乎逐漸轉醒,眼神茫然地看向四周。

盯著那人金色的眼瞳,黑發少年在其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黑色短發,眼角上挑的藍色貓眼,銳利又漂亮的麵容……非常陌生的相貌,卻讓人油然而生地生出了'啊、這是我'的恍然大悟感。

那個醒來的男孩子似乎對現在的情況也是一頭霧水。他茫然地打量了一會四周,但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看起來一點和諸伏高明打招呼的意思都沒有,自顧自地掃視了一圈後,便聳著鼻子毫無距離感地湊了過來。

諸伏高明:……

他敏銳地從自己的反應裡察覺出了什麼。

比起符合“性格”的推開他、保持社交距離,或者是避開、再禮貌性地提醒,他的警戒本能無動於衷,對陌生人的接近一點反感的意思都沒有。

我認識這個人,並且和他保持著親近的關係。這種關係比普通朋友更親密,這讓他可以輕易地靠近我到小於40厘米的距離而不引起我的反感……

是親人嗎?還是關係要好的親友

諸伏高明思索間,打量眼前人的陌生目光裡逐漸帶上了些信任。

“……唔,你是誰?”在他沉默不語時,似乎是覺得沒法從氣味裡得到更多信息,犬井戶締終於開始試圖用語言來交流了,“這裡是哪裡?”

他的容顏稚嫩,還帶著微微的嬰兒肥,羊毛似的白色卷發搭在肩上,睜大眼睛的時候,圓溜溜的金色瞳孔配上微微上挑的唇角,看起來簡直如同貓咪一般。

但諸伏高明沒從他的眼睛裡看到哪怕一點的慌亂。

“我和你一樣,剛剛從這裡的地板上醒過來。”鳳眼上挑的少年儘可能平靜地說,“我知道的事和你應該是一樣的。”

“……欸。”犬井戶締沒從他的氣味裡聞到不對勁的地方,因此毫無戒心地相信了他,“那你知道這裡到底是哪裡嗎?”

他說著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在諸伏高明木然的視線裡,四肢著地,自然地用後腿撓了撓耳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米粒似的虎牙一閃而過,長尾巴在地上一掃一掃的。

他剛剛是不是非常自然地做了一些非常不對勁的動作?

但是好像也沒有哪裡不對。

尖尖的毛茸茸的耳朵,大掃帚似的柔軟尾巴……貓不就是這樣的嗎?

靈感轉瞬即逝,諸伏高明沒能抓住它的尾巴,而下一個呼吸間,他連這一絲不對勁的感覺都沒能保留下來。

“我是……諸伏高明。”他恍惚著報上了自己從心底裡湧現出的名字,“我該怎麼稱呼你?”

“犬井。”小孩子爽快地給出了回應,還特意驕傲地強調了一番,脖頸上的骨製項鏈閃閃發亮,連耳朵也直直地立了起來,“叫我犬井就可以了喔!”

“那麼,犬井。”諸伏高明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果你沒有彆的疑問的話,我們可以開始調查這裡了嗎?”

他的視線劃過嬰兒床上那具僵硬著的嬰兒屍體——幾乎是在看到屍體的第一眼,有什麼東西就了然於心了。

他是為了解開佳愛琉的死亡迷題而來的偵探。

這聽起來像是遊戲的導入劇情,或者是什麼漫畫一樣,但諸伏高明提不起一點質疑的意思。

就像是做夢一樣,無論多麼荒謬的設定、多麼不符合邏輯的劇情,你都會自然而然地接受,把它當做什麼普世真理。

“好呀——我可以幫你!”犬井戶締也一點都沒覺得奇怪,而是興奮地抖起了耳朵,自得地誇耀起了自己,“我的鼻子很厲害的!”

*

雖然是光線明亮的午後,但嬰兒房裡的采光非常一般,窗簾又像是固定死的一樣根本沒辦法拉動,房間裡看起來昏昏沉沉的。房頂的吊燈不知道是斷電了還是燈本身的問題,諸伏高明踩著矮桌拉了幾次燈繩都沒能點亮。

他抬頭看了一會,本能地摸索著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純黑色塑料外殼的強光手電筒,打算仔細檢查四周的景象——這當然不是他帶來的,至於他為什麼會從口袋裡掏出來這個,他個人願意解釋為一種奇怪的直覺。

“呐,你的口袋裡為什麼能放得下這麼長的東西?”犬井戶締不安分地湊了過來,直勾勾地盯著諸伏高明的口袋,躍躍欲試的好奇心幾乎要撲到諸伏高明臉上了,“裡麵還放了什麼彆的嗎?”

諸伏高明摸了摸從外觀上來說相當平癟的口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裡麵確實還有不少東西——而不論是什麼,它裡麵裝的東西的大小實際上都應該遠遠超過口袋正常的容量了。

他挨個掏了出來,沉默著在地板上擺成整齊的一列,又被小孩子推得歪歪扭扭。

速記本、鉛筆、多功能軍刀、指南針、打火機、一次性橡膠手套……與其說是口袋,不如說這是個取之不竭的隨身倉庫。

犬井戶締目瞪口呆地看了一會,開始試圖掏空自己的口袋——但很明顯,就他穿著的狩衣來說,是沒有口袋的。

“好厲害……”小孩子上下都摸不到東西,看過來的眼神裡浮現出了奇異的欽佩,“你會變戲法!”

諸伏高明沉默著把東西都塞了回去,決心不去思考它是怎麼做到的:“……犬井,我們還是看看這裡有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事情吧。”

似乎是因為這個小插曲,這次小孩子應的更加乾脆了:“好~”

根據吊在床頂的玩具來看,那個備受期待的嬰兒大概是女孩子……再和佳愛琉這個名字對應一下,應該沒錯了。

諸伏高明看著看著,忍不住捂住了唇。

對這個畫麵有些難以抑製的反胃是一方麵,另一方麵……總覺得這個名字有哪裡有些奇怪。

佳愛琉……帰る?回去?

犬井戶締倒是毫無思考就接受了這個名字,他踮著腳趴在嬰兒床旁的護欄上嗅了一會,似乎是想看看有沒有凶手殘留的氣味,但很快又被彆的事情轉移了注意力。

此時窗外陽光正盛,地麵上熱氣蒸騰,蟬鳴聲斷斷續續地連成一片,尖銳嘈雜聲不絕於耳。他掀起窗簾,大半個身子趴在窗台上,好奇地打量起戶外的景色。

諸伏高明頓時就皺起了眉頭。

他有些頭疼地從後麵把犬井戶締抱了下來,等犬井戶締踉蹌著站穩後,少年沉著臉拍了拍他沾上灰的前胸、袖口,一臉不讚成的表情。

犬井戶締:……

他的這副表情實在太有壓迫感,哪怕犬井戶締沒反應過來有什麼不對的,也下意識咽了口唾沫,順著他的意思敞開雙臂,一動不動地被上下其手。

總感覺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但是一點都沒有印象……?

“彆那麼……孩子氣,犬井。”諸伏高明最後拍了拍他的衣領,輕飄飄地說。

依稀覺得自己也許是3歲,但也許又不是3歲的犬井戶締眨了眨眼睛,乖乖地應下:“……是?”

諸伏高明非常順手地摸了摸他的頭:“如果是要找到殺死佳愛琉的凶手的話,屍檢是必不可少的。犬井,害怕的話,你需要回避一下嗎?”

如果要找出殺死佳愛琉的凶手,他必須要知道死時、死地、死因——

她是什麼時候遇害的,屍體僵硬了多久,有沒有浮現出屍斑?這裡是第一案發現場嗎,還是轉移後的拋屍地?她是如何遇害的,從手法裡能獲得什麼信息?

這些知識和名字一樣,自然而然地浮現了出來。

犬井戶締還是那副小孩子的神情,看不出恐懼和不自在,他蹭了蹭諸伏高明的手,回絕了他的體貼:“不用!我也可以幫忙的~”

諸伏高明“唔”了一聲,沒再說要他退開的話,隻是摸出了筆記本和筆:“那,犬井,麻煩你幫我記錄一下可以嗎?”

犬井戶締:……

記錄?寫字?

他瞪著眼睛看了一會諸伏高明,終於意識到自己留在這裡好像沒什麼幫助。

“……我不會。”小孩子果斷地縮了縮手,“我看得懂一點,但我不會寫。”

明明是同樣的身高,諸伏高明卻顯得格外成熟穩重。

“是這樣嗎?”他好笑地摸了摸小孩子的臉,毫不意外地哄著大貓出去房間看看彆的地方有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

犬井戶締被他輕鬆地哄騙走了。

整個宅子裡一片死寂,諸伏高明並不擔心他遇上什麼危險,現在更重要的事就在眼前——

他神情沉靜地開始準備起初步屍檢。

在手上套了兩層從包裡翻出來的橡膠手套後,臨時偵探輕柔地翻動著那具小小的屍體。從他無波無瀾的表情來看,很難看出他的心情到底如何。

諸伏高明憑借著經驗粗淺地下了初步判斷。

毫無疑問,死者的脖頸處遭受了致命的踩踏,皮肉完全壞死,脆弱的脖頸則是扭曲著呈現出相當不自然的角度,凶手留下的鞋印倒是呈現出一種殘忍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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