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為了能從外麵整體地看看醒來時所在的陌生住宅,在仔細搜查了一圈屋內、檢查了完好無損的門鎖後,諸伏高明便一副難解的表情頂著犬井戶締出了門。
幾乎是一打開門,他就輕輕地“咦”了一聲。
和在屋內時從窗戶望出去感覺到的普通街區完全不一樣,這裡坐落在群山的懷抱之中,旁邊是連綿不絕的山脈、廣袤的森林,幾乎與城鎮無異的基礎建設在這之中產生了難以言喻的違和感。
這裡無論是民居還是基礎設施都一應俱全,單車道寬度的路上甚至鋪上了平整的柏油,路燈也嶄新而明亮,一眼望過去,連丁點老化後的痕跡都沒有。
身後的住宅安靜地矗立在黑暗中,太陽消失後的天空昏暗而低沉,隻有月亮高高懸掛在天上,鑲嵌於暗藍色的夜幕,發出柔和又清冷的月光,模糊地點亮周圍的一層陰雲。
諸伏高明抬頭看了看不知何時轉換的夜色,意識到一件事。
這裡的時間流速絕不符合現實規律。
在他的體感裡僅僅不到1個小時的時間,彆說肚子餓了,連口渴的感覺都沒有,時間卻從午後變成了深夜。夜晚的冷風還格外真實,冰冷地從□□在外的皮膚上卷走體溫。
這裡毫無疑問不是他所熟知的世界。他是真實的嗎,還是說他僅僅是某個人夢裡的角色呢?
他到底是從夢裡醒來了,還是說在夢裡醒來了?世界到底是隨著宇宙大爆炸誕生的,還是在三個小時前誕生的?
犬井戶締跟著抬頭,打了個小噴嚏,緊接著不知道為什麼發出了一聲驚奇的“哇”,聲音雀躍:“是滿月欸——”
“好漂亮!不過為什麼沒有星星?”
諸伏高明:……
他沉重的思緒突然被打斷了。
黑發少年歪了歪頭,在犬井戶締掉下來之後,他把黑色外套解了下來,無言地遞給了正在謎之興奮的小孩子:“……宅子裡能調查的東西也差不多了,我們去周邊看看吧?”
還帶著他人體溫和氣味的外套意外地令人感到安心。
犬井戶締抱住暖洋洋的外套,高高興興地嗯了一聲。
*
沿著柏油鋪成的馬路,兩人頂著蒼白的路燈前行,狹長的影子隨著走入和走出燈照的範圍不斷變化。一眼望去平坦寬闊的街道,犬井戶締卻奇跡般地平地摔了三次。
諸伏高明在他又一次拽著自己的衣角一個踉蹌之後,無言地把小孩子抱了起來,重新放回了自己的頭頂。
“失禮了。”
總感覺……像是養了隻鳥或者鬆鼠一樣。
“唔唔……不是我的問題,是這裡的路好奇怪的……!”
諸伏高明捏了捏他晃下來的小腿,溫和而敷衍地應了幾聲。
這個年齡段走路不穩實在是太正常了,不過考慮到小朋友也有自尊心……他還是什麼都不要說比較好。
被放回頭頂的小孩子一開始有點吃驚,察覺到自己的視角拔高後,很快便小小地歡呼了一聲。他晃著腿,穩固住身體,眼睛閃亮亮地看了過來:“高明這麼帶著我走的話,不會累嗎?”
“你很輕,算不上累。”諸伏高明熟練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輕聲說道,“而且你還赤著腳,走在外麵會受傷吧?”
“不會的啦——不過你帶著我走的話,我就真的偷懶了哦?”
“……嗯,偷懶吧,沒關係,我允許了。”
大貓的尾巴親昵地纏了上來。
諸伏高明歪了歪頭,避開從臉上拂過的長毛。
*
根據在布告板上的區域地圖來看,名為見野井的這裡並不靠近任何大城市和主乾道,完全是坐落在深山之中。想要離開這裡唯一的路就是穿過森林,翻山越嶺。
這又是一件完全不符合常理的事。
森林裡的路明顯是還沒開辟的小路,完全靠人來回踩出來,連容納兩人並肩前行都無法做到——如果這裡對外的通路隻有這一條,那麼這樣的村落是怎麼建起來的?
一定還有一條沒被記在地圖上的路,它足夠寬敞,起碼能夠容納卡車或是皮卡,能夠滿足運輸建築材料的需求。
這裡的人總不能是靠直升機運輸建材的吧?
但隨著這樣的認知浮現出來,新的疑問也伴隨著不安感緊隨其後。
——為什麼連向外的路都要特意隱藏起來呢?
快步繞著這樣的地方走一圈隻需要不到二十分鐘,在這個小小的見野井裡探索過一圈後,諸伏高明腦海裡謄抄的地圖上已經記下了不少信息。
看似現代化,卻沒有店鋪,沒有郵局,沒有銀行,沒有便利店,甚至連出行的巴士站都沒有,唯一看到的車輛是飛鳥井宅車庫裡的私家車——也就是發生了慘案的那棟住宅。而飛鳥井宅車庫中的車還被幾把明顯來自不同地方、新舊磨損程度都不儘相同的大鎖鎖住了車輪。
這又是一個有車道的鐵證。
而最奇怪、也是最違和的地方——是在深夜裡也仍然人聲鼎沸的工廠。
即使是這樣沉靜的深夜,嶄新的工廠廠房還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透過窗戶能看見不少隱約晃動著的人影。
諸伏高明輕柔地抱下頂著的大貓,犬井戶締已經困得抱著他的頭快打起瞌睡了。
“……!我們到了嗎?到哪裡了?”
犬井戶締被他的動作驚醒,警覺地像小狗一樣猛地搖晃著頭左右觀察。
“噓。”諸伏高明抵住他的唇,用氣音輕輕地噓了一聲,語調壓得很低,變聲期時少年特有的沙啞嗓音溫和地響起,“犬井,仔細聽。”
犬井戶締抖了抖麻癢的耳朵,乖乖地屏住了呼吸。
本該寂靜的深夜中,是嘈雜著不斷重複的機器運作聲,以及工人們來回的交談聲。
“桑塞魯大人是不是……”
“那還用說嗎,沒看是個女人接了他的班?就是不知道新來的這位好不好相處了。”
“嘿嘿,那恁好看的女娃能頂什麼用?俺看教主一直在看她咧。”
“教主想度化她?”
“……你們在說什麼?舌頭不想要了?”
帶著些許方言的對話聲逐漸急促起來,但隨著聲音漸漸微弱,接下來又是第一個人重複的話語。
“桑塞魯大人……”
犬井戶締小小地“啊”了一聲,眼睛閃亮亮的:“他們說的話是不是一直在重複?”
諸伏高明從鼻子裡輕輕哼出一聲“嗯”作回應,看著工廠的目光銳利而充滿調查欲。
一間在密閉的山坳裡的工廠,深夜開工,它一定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諸伏高明對把它暴露在陽光下興致勃勃。
“不可告人的秘密?”犬井戶締重複了一句,好奇地歪了歪頭,“比如說?”
“唔……”諸伏高明低頭看了他片刻,無聲笑起來,“這不是小孩子該關注的問題。”
“……明明你也是小孩子!”犬井戶締鼓了鼓臉。
“和你相比的話我就不是了。”諸伏高明不為所動,他環顧四周後比了個手勢,指了指旁邊另外幾間寂靜無聲的廠房。
靠近之後才能發現,在燈火通明的廠房後麵,是更多個被黑夜籠罩著的地方,它們沉默著矗立在黑夜中,月色將它們冰冷剛硬的剪影投射在地上。
「柒」。
慘白色的油漆在門上勾勒出了一個複雜的漢字。
隨著兩人悄聲潛進工廠,氣溫似乎也開始了突降,靠近大門後,更是陰冷刺骨。
“起碼有七個的意思嗎……好多啊。”犬井戶締小聲說,“高明,要進去看看嗎?”
“唔……”諸伏高明有點心動,但擰開手電筒仔細看了一會後,他有點遺憾地搖了搖頭,“不行,上鎖了。”
掛在大門上的不僅是鐵鎖,還有小臂粗的鐵鏈,想直接剪斷鐵鏈的話不說可能性,光是巨大的噪音估計就能驚醒全村人了——更何況他們一路上並沒有看到過能派上用場的工具。
犬井戶締靈活地跳下來,踮著腳上前看了一會,旋即在諸伏高明有點困惑的視線裡捏了捏那把鎖。
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鎖被輕鬆地從鎖鏈上摘了下來,看犬井戶締的表情,這並不比從枝頭折下一朵花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