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誰,都會有想著與神、與命運做一筆交易的時候吧?彆誤會,不是真正與魔鬼做交易那麼複雜的事,隻是衡量著付出一點能接受的代價,換取一些東西——
以一次無傷大雅的受傷(指左鎖骨骨折),從死神手裡奪下一條性命,這是件合算的交易嗎?
犬井戶締不知道。
雨天讓氣味隻在極小的範圍內擴散,很快又會被水帶走,他是在無意瞥見那個成年男性的麵容後才認出來的。那是偶爾會在古畑旁邊看見的、搜查一課的刑事,也是古畑課裡的警部。
人類非常脆弱。一把刀,一束火,一個輕微的磕碰,就可以讓一切導向無法挽回的結果、覆水難收——於是身體比思想還快的衝了出去。
可是應該怎麼做、是隻能由思想來決定的工作。
高明說的,搜救犬的事情是真的嗎……?不行,好像隻能做到這個程度了。
直視著雨夜中疾馳而來的重卡車,性格平凡的大貓咽了口唾沫,最後還是隻能做到緊緊閉上眼睛,隻是伸手直直地擋在身前。
嗚,原來麵對突發事件的時候,頭腦會一片空白是真的啊……
以手臂抵擋住疾馳而來的卡車,聽起來像是隻會出現在美式漫畫裡的超級英雄會做的事。
需要多大的力氣,人才能攔停高速行駛的車輛?身體又會承受多大的反作用力?脆弱的血肉之軀,會因為那恐怖的力量而一寸寸扭曲、碎裂嗎?
犬井戶締以親身經曆來回答了這個問題——雖然不是那麼具有可參考性,畢竟這是連醫生都驚呼奇跡的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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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戶中央醫院12F的雙人病房內。
“我還從來沒有想過,會一次性在一間病房裡探望兩個認識的人呢……啊,奇怪的人生閱曆又增加了。”黑色正裝的青年撩了撩自己的風衣,將左手插進口袋裡,用露在外麵的右手抽出了床尾插著的病例卡,一字一句地念道,“鎖骨骨折、手臂骨折……犬井君的傷勢就事故車輛的大小來說真是幸運。”
雙人間的病房裡此時除了被迫安靜修養的兩個病人,隻有他一個仗著職務之便來探望兼做事故調查的警察,因此此時病房裡也隻有他帶著笑意的聲音在回蕩。
青年抬了抬眉,把單薄的硬質病曆卡片塞回去,神色裡帶上了些許調侃。
“嗯,雖然我不是交通科的,但是看過了事故車輛的照片後……”在犬井戶締鬱悶的凝視下,他神色不變,笑著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轉身後身體後仰,相當惡劣的將黑色皮鞋搭在了另一位熟人的病床邊,“你們兩個都挺幸運的嘛。”
——為什麼是這家夥來探望啊……
諸伏高明不在身邊後,國中生的表情是毫不掩飾的了無興趣,他連向刑事投以注視的興趣都沒有,隻是向上拉了拉被子,將自己的下半張臉完全遮擋在了被子構建的城堡之下,擺出一副拒絕交流的姿態。
“……請不要這麼說,古畑君。”這病房裡的另一位病患歎了口氣,苦笑著說道。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救命恩人兼病友,又歎了一口氣。
就表麵的傷勢來說,成年男性看起來比犬井戶締糟糕多了,他頭上被包紮了一層又一層不說,剩下的傷口全是剮蹭傷,好在被隱藏在了藍白條紋的病號服之下。
“誒?這還不夠幸運嗎?”古畑抬高腿轉著圈,又轉身看向了犬井戶締,“佐藤警部隻有一點腦震蕩,嗯、大概這周就可以出院回去上班了——”
“桌子上的文件堆了好多了呢。”
……可是今天是周六、啊,不對,周六應該是昨天,今天已經是周日了。
這不就是要立馬出院去上班的意思嗎——
得以請假兩周不去學校的犬井戶締抬了抬眼皮,用一種蘊含了憐憫和震驚的視線看向自己的病友。
佐藤顯然也明白了青年的言下之意,笑容肉眼可見地變得勉強了起來:“我們組織應該不至於……”
而且,到底誰才是上司啊?
渾身漆黑、以至於好像連良心也一起變色了的古畑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一樣,自顧自的點了點頭:“我聽說警視廳來了個自首的犯人,但是中途好像發生了些奇妙的事,要不要算作襲警逃跑呢?”
“那個犯人現在什麼都不願意說,我們也很苦惱啊。”他再次轉了轉椅子,硬是把那張圓形的金屬椅轉出了老板椅的風采,“佐藤警部,你的意見是?”
“……請務必讓我回去上班。”佐藤堅毅的臉上浮現出堅定的神色,看上去無比正義,“雖然我對組織來說並不重要,但是我願意為了國民的未來出一份力!”
明明是警察組織,為什麼說的好像極道一樣……
“你有這樣的覺悟我真的很感動。”古畑笑眯眯的點了點頭,又有些可惜的說道,“如果躺在這裡的是今泉——”
他咂了咂嘴,沒往下說,但在場的兩人顯然對他的心思心知肚明,不由得又陷入了新的一輪沉默中。
如果躺在這裡的是今泉,他絕對不會來探望,而是興高采烈的享受起自己安靜下來的職業生涯吧。
“……同情犯人是最愚蠢的事?”古畑慢悠悠的開口說道,“嘛,我倒不會這麼說。”
畢竟在他的職業生涯裡,逮捕的儘是一些可恨可憐的家夥們。
他一邊慢條斯理地說著,一邊從床頭櫃上擺放的果籃裡摸出蘋果咬了一口。
“啊,古畑醫生拿來的蘋果……”國中生對他們的對話沒什麼興趣,隻是看到蘋果被他拿走後下意識緊了緊抓著被子的手,視線追著警部補的手盯著不放。
非常清楚蘋果來源,但性格惡劣的警部補卻一副什麼都沒聽到的表情,故意把玩著手裡在自家的果樹上摘下來的蘋果,吃出了非常香甜的聲音。
和隻顧著心疼蘋果的犬井戶締不同,佐藤明顯知道他在意有所指些什麼,表情漸漸變得複雜了起來。
“佐藤警部,哪怕是自首,該走的流程你也清楚才對。”隨著咀嚼聲從清脆到綿軟,古畑的聲音不免含混了起來,“雖然經濟不景氣,經費在縮水,但警視廳也不至於克扣那點油費——”
“署內聽說倒是有這個傾向,但是警視廳本部是不會的吧?”他甚至還俯身過來,做出了一副確認的表情。
佐藤警部看著天花板,裝作什麼都沒聽見的樣子一聲不吭。
隻是披著雨衣便肩並肩走在他身邊的犯人,哪怕是真心實意的想要自首,也是個不安分的定時炸彈。
警車的押送在特定情況下可以酌情更改為公共交通,但手銬是必須的,不僅是為了限製住犯人的行動力,防止他暴起奪槍,危害警察的人身安全是一回事,必然會經過的市民也是如此。
古畑抬起頭,從已經啃食了一半的蘋果上挪開視線,直直的盯著佐藤的眼睛:“犯下了殺人罪的人並不是不會回頭,真心實意地擺脫了罪孽、迎來新生的人我也見過,但是那個人不會。”
這是他的判斷,也是他作為同僚的告誡。
“……非常抱歉。”佐藤低聲說著,“但是……”
“請讓我自己去確認吧。”
“唔……那就這樣好了。”明明剛剛還一副的勸說姿態,黑衣青年卻又好像不是特彆在意一樣,他用手紙包起果核,伸了個懶腰,隨後從風衣的內兜裡掏出了一本ic*,封麵上的金發少女畫風看起來頗具有時代氣息。
他捧著那本不是那麼新的漫畫,拖拽著椅子湊近了另一張病床,翻開封麵在犬井戶締的麵前晃了晃。
“呀——因為想著養病一定會很無聊,所以我帶來了這個。”他刻意地來回翻著封麵,其想要炫耀簽名的意圖已經直白地掛在臉上了,“會看嗎?想看嗎?犬井君——”
“這可是相當感人的故事啊,連我第一次的時候都忍不住被感動了。”
原本無所事事的犬井戶締終於產生了些許好奇,他不動聲色地抬高了一點頭,偷偷摸摸地瞥了眼惡劣刑事手上的那本書。
那本漫畫的名字是《加裡曼丹之城》,作者的名字是……之前因為無罪勝訴而登上報紙的女漫畫家,小石川千奈美*?
護士小姐推著小車敲了敲門,諸伏高明安靜地跟在她身後走了進來:“古畑先生——你探病的時間已經過了哦!”
“啊、您來的正好。”古畑任三郎笑眯眯地起身,“請問現在可以辦退院手續嗎?”
護士小姐被他說得都愣了一下,推車的輪子也適時地卡在了地磚的縫隙處,被她下意識地用力推了推。在有些刺耳的聲音中,她擰著眉頭,滿臉不讚成地打量了兩個病號一圈,氣勢洶洶地發問:“是誰要退院?”
在古畑任三郎的眼神中,佐藤警部硬著頭皮舉起了手:“……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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