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牆壁的角落裡正胡亂堆著一雙住院拖鞋。
……完全無法理解KIKI是怎麼踢到那麼裡麵的地方去的。
*
雖然太陽逐漸沉下了地平線,在落日下閃著橘紅色光、燃燒般的東京都卻沒有辦法安靜地隱於黑暗。在寄宿於鋼鐵之中的生物的需求之下,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漸次亮起了五顏六色的彩燈,將一切映照得如夢似幻。
但隨著時間流逝,房間內的光線還是無法避免地黯淡了下來。等諸伏高明再多買一份便當回來後,窗戶前和另一張病床上已經空無一人,隻剩下整齊平整的床鋪,以及隨風飄蕩的淺色窗簾。
無論多麼美好的事物都有屬於自己的期限,而那場美夢的截止期限比任何體驗期都要短暫。
“……KIKI,景光,零君。”他推開門,平靜地摁下病房裡的燈,任由明亮的燈光驅散那抹虛無的幻影,“該起來吃飯了。”
被驟然亮起的光線刺激到,三個睡夢中的小朋友紛紛抬手捂住眼睛,唯一沒手可用的那個隻好側著頭,順著熟悉的氣味把自己的臉埋在景光的肩膀處。
諸伏高明看著看著忍不住笑了起來,那雙鳳眼此時盈滿溫和的笑意。
床上一陣兵荒馬亂。
“唔、我的手……等等,壓到我的頭發了,彆扯……!”
“呃、等等……Hiro,彆、嗚……!好痛……”
有人手臂發麻喪失知覺,同時被壓著一小撮頭發強行起身,狠狠的測試了一下發根的堅韌程度;有人從床上摔了下來,差一點尾椎著地,給醫院增添新的收入。
諸伏高明忍著再拍一張的衝動,上前幫忙擺放好了病床上用於用餐的矮桌。
在飯前還有一件事是不能遺忘的——
降穀零用手肘碰了碰黑發男生,有些奇怪地問道:“Hiro,你的藥呢?”
諸伏景光被他壓的身體一歪:“啊、那個的話,飯前已經不用吃了……”
他一邊說著,臉上一邊不自覺的帶上了一點輕鬆的笑意:“現在隻用睡覺前吃一片就好了。”
那些花花綠綠的藥片,自從搬來東京都後就沒有停過的加餐,終於在醫生的建議下,縮減成了有助於他規避夢魘,一覺安然到天亮的小小一片。
倒是犬井戶締聯想到自己最近天天要吃的藥後,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
不管試多少次,他都沒辦法像景光那樣熟練地吞咽下去。無論是小圓藥片還是膠囊,落到他嘴裡,最後都隻剩下融化粘在舌頭上這一個結局。
對比之下,有時候甚至可以表演無水吞服的諸伏景光簡直是特技大師。
犬井戶締撇著嘴,不再想那些囫圇服下的藥劑的味道,轉向抱著雙臂站在旁邊的兄長:“高明,Hiro的藥……?”
他拉長著聲調,聲音裡還帶了幾分揮之不去的倦意,忍著不倒頭睡回去大概就是其意誌力的最大體現了。
“是醫生的意見。”諸伏高明溫和地回答道,“他說景光有所好轉的話,建議是停藥觀察一段時間會更好。”
不過雖然藥被停掉了,但被要求去麵談的次數從一周一次銳增到了一周三次。
“唔……”犬井戶締打了個哈欠,出於對專業領域權威者的信任,隻是有些好奇地問道,“那景光現在睡前吃的是?”
“C。”諸伏高明瞥了諸伏景光一眼,確認他的注意力還在便當上後才輕聲回答道。
如果是他想的那個C……
憑借一個英文字母理解了兄長言下之意的國中生靜默了片刻,神態頗有些驚訝,眼睛卻慢慢地亮了起來。
景不會做噩夢了嗎?
似乎是猜到了他在想什麼,諸伏高明避開兩個小學生的視線,輕聲在犬井戶締耳邊說道:“景光很擔心你,KIKI。”
“他沒做噩夢,但睡得也不算好,今早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處摸你,摸不到還出了一身的冷汗,大早上就去洗了個澡。”早晨的時候將一切都儘收眼底,卻貼心地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的長兄低聲說著,看向諸伏景光的目光帶上了一絲憂心,“早飯的時候也是,他把我的味增湯喝掉了。”
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諸伏高明的聲音裡不僅帶了對幼弟的憂心,還帶了一絲苦悶——犬井戶締覺得那大概不是因為沒吃飽的早飯。
白發國中生頓了一下,熟練地把從發間竄出來的耳朵不可視化,神情裡不可抑製地帶了些沮喪:“……我也想Hiro。”
擔心他不在的時候景有沒有好好睡覺,有沒有被噩夢困擾,會不會遇到危險,會不會遇到不高興的事……被困在醫院的他距離諸伏景光實在是太遙遠了,那道心跳、那道呼吸聲都太過輕微,隻能憑借魔力間的微弱感知察覺。
更糟糕的是,即使不在醫院,他也沒辦法像過去那樣常伴諸伏景光左右了。被塞進國中的國中生,當然隻能望著小學校的圍牆卻步,對那個陌生的、幼馴染常駐的場合,他隻能是個訪客。
他的時間已經不可避免地開始向前流動,過去的那些時日,正如影隨形地追上他。
到底是為什麼突然失控了呢?
諸伏高明沉默著詢問似地看向他,一如既往的隻看見國中生毛茸茸的發頂。
為什麼?
犬井戶締以前也毫無頭緒,但最近他逐漸想起來一個故事。那還是他從九條鞘那裡聽說過的故事。
小紅帽問:外婆,為什麼你有長長的耳朵?
外婆說:因為這樣我才能聽到你的腳步聲呀,小紅帽。
他安靜地凝視著諸伏景光和降穀零玩鬨時不自覺露出的笑臉,曾經被壓製下去了些許的貓科習性再次壓過了黏著係的犬科——或者說,它們奇妙地找到了平衡點。
為什麼耳朵收不回去?
——那是因為,我一直想聽他的聲音。
想要無時無刻都注視著他的笑顏,想要時時刻刻地聽著他的聲音,不在我的身邊也沒有關係,沒有在看著我也沒有關係,他仍然鮮活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仍然遙望著明天,對我而言就已經足夠了。
這樣的感情……
隻是念著他的名字,就感覺雀躍不已,思緒的海洋裡歡快地湧現出無數小小氣泡,最後在光滑的鏡麵中映射出嘴角不自覺的微笑。
這樣的感情……
比喜歡更沉重,比好奇更深沉。
沙耶,快點告訴我這是什麼啊。
我是不是也曾經、這麼注視過你呢?
在犬井戶締揪著胸口處的衣服怔愣時,不存在的影子輕輕摸過他的頭,如同以往一樣,熟練地避開了敏感的耳朵,纖細的指尖隻是在發絲中撥弄穿梭,輕柔又飄渺。
“……?!”
即使懷抱著這樣的心情,但直到她死去,有人也沒能理解這份心情。與此同時,這份心情又化為詛咒,牢牢地將她栓在了身邊。
“真是笨……”恍惚間,好像有人輕笑著這麼說了,“最開始,我就教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