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景光沒什麼力度地瞪了他一眼,卻沒有抽出自己的手。
實際上,從他住院開始,諸伏景光就沒對他露出過好臉色。
冷著一張臉探病就算了,甚至連他失語症好轉的消息犬井戶締都是從諸伏高明那裡知道的——在病房裡出現的諸伏景光,彆說說話了,連一個笑容都吝嗇,淺色的唇抿得緊緊的,整體的氣質突出一個苦大仇深。
……肯定是嚇到了吧?總之,景應該不會生他的氣的……對吧?
心虛的國中生捏緊了那隻想要掙脫開的手,說的話卻格外從心:“……你還在生氣嗎,Hiro?”
“……小景,把臉轉過來看我啦?”
“等等、小景,暴力禁止……!”
無視掉身後落語*般的小劇場——僅限諸伏高明,站在他對麵的降穀零的眼神還在一個勁地往後瞟——性情沉穩的國中生對著金發男生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這段時間,不管是KIKI還是景光,都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有著一雙和諸伏景光如出一轍的眼睛的國中生溫和地說道。
“呃、麻煩的話,也不至於……”降穀零有些磕磕絆絆地說著,連兩隻手都好像不知道往哪裡放好了,舉在身前小幅度地揮動以表示否認,“因、因為是朋友嘛……”
“麻煩什麼的……稱不上啦!”
諸伏兄弟的眼睛雖然眼型一致,都有著眼角上挑的特點,但顏色方麵出現了奇妙的差異。
如果用比喻來說明的話,景光的眸色更像是晴天下波光粼粼的海麵,兄長的眸色更為深沉些,隻能讓人聯想到海麵下無從計量、無法探知的龐大世界。
這種胸有成竹般的從容氣質……好厲害。而且,說話其實也不是很難懂嘛……!
“朋友……嗎?人生所貴在知己。”對金發少年的心思渾然不覺,諸伏高明隻是微微勾起唇角,整個人的氣質柔和下來,“說的也是,那麼零君,景光日後還請你多關照了。”
“我、我這邊才是……!”
隻看對話的話是個很拘謹有禮貌的孩子,不過臉上和指節上還貼著的創可貼,甚至是略顯不羈的站姿都已經暴露了想在朋友哥哥前留下個好印象的金發少年。
嗯……這麼一看,果然還是性格單純的KIKI更讓人擔心,那家夥現在都還被景光吃的死死的呢。
對兩個弟弟的克製屬性了然於心,身處食物鏈頂端的兄長眨著眼睛,自然地歪了歪頭。
“零君……啊,稱呼你為零君沒關係嗎?說起來,之前的情況有些混亂,還沒有好好做過自我介紹……失禮了。”
降穀零和諸伏高明的初次見麵是在手術室外的走廊裡,一個神情慌張,身上還沾著乾涸了的粘稠的血塊,另一個則在夜色降臨後的昏暗中穿過雨幕,神情疲倦又複雜。
彆說是自我介紹了,兩個人連坐下都沒有心情,隻是在“手術進行中”的燈照下進行了幾句簡短而混亂的交談。
“——我是諸伏高明,KIKI和景光的哥哥,很高興認識你。”
“……你好。”降穀零半垂著眼簾,背著手在褲子上擦了擦後,才試探性地伸出右手,“我是降穀零……請多指教。”
諸伏高明就像什麼都沒察覺一樣,舉止自然地和他握了握手。
“雖然有兩個諸伏,不過既然有Hiro了,那麼稱呼我為諸伏(諸伏さん)就好。”國中生眨了眨眼,微笑著說道,“你不介意的話,高明哥也沒關係。”
兩個諸伏,一個犬井……嗎?
降穀零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觸碰到了真相的一角,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一如既往的接受了景之前的說辭。
沒有必要去探究。
他這麼對自己說著,輕輕地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縮回手背在身後:“諸伏……”
在諸伏高明似乎是失望的視線裡,他試探性地換了一個稱呼:“……高明哥?”
在兩人初步建立信任關係時的背景布裡,是抿著唇生悶氣、堅決貫徹一言不發的諸伏景光和滿臉不知所措的犬井戶締。
仔細回想一下的話,那個時候的國中生似乎臉色就不太好了。雖然語氣一如既往,隨意又從容,沒有露出絲毫破綻,但他的動作很明顯的克製了與弟弟的身體接觸。
沒有安慰的擁抱,隻有交握的手掌,相觸的部分小心地避開了所有被隱藏在繃帶與病號服之下的傷處。
降穀零猛地站起身來,把坐在床上的白毛國中生嚇了一跳:“怎、怎麼了?”
“KIKI——”小金毛握了握拳,神情裡滿是堅定,“我去跟醫生說,要他們給你加點止痛的藥來!”
“誒、誒誒?等等,零君——”
*
第二天傍晚,諸伏景光難得主動終止了去醫生那裡的行程,轉而拜托諸伏高明帶他來醫院探望某位傷者。
在病房內,早上聽完了降穀零關於止痛藥說法的諸伏景光不發一言,嚴肅地盯著被擺在犬井戶締麵前的便當盒,稚氣的臉上神色凝重。
來的路上已經問過前因後果的諸伏高明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收拾著病房裡的東西,時不時投來一瞥,但這就是他無言的立場了。
犬井戶締:……
降穀零:?
小金毛還不太懂這個像是三堂會審一樣的局麵是什麼情況,暗藏著困惑的目光在房間內氣氛詭異的三人身上輪流轉圈,試圖看出一點端倪來。
犬井戶締艱難地打開了便當盒。因為少了一隻手的緣故,國中生的動作算不上靈活,但比起降穀零昨天看見的自如,卻明顯多了分奇怪的猶疑……
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又不知不覺定格在他身上後,降穀零捏了捏耳尖,打算趁著當事人還沒發現之前移開目光。
但是。
他的視線凝固住了。
在國中生的身後,被壓在潔白的枕頭和綿軟的被子下的是——
“……就連五円也不該給你,KIKI!”他的話脫口而出。
諸伏景光看著犬井戶締一副沒胃口的模樣,露出了貓一般溫良而毫無感情的笑容:“我也是這麼覺得的,KIKI。”
在病房裡安靜地轉了好幾圈的諸伏高明把從各個神奇角落搜羅來的零食塞進帶來的袋子裡。這些被犬井戶締精心藏起來的東西不是那麼好發現的,但好在那家夥對隱形能力的自信,諸伏高明幾乎隻要往正常人不會碰到的地方伸手就能輕鬆找到。
他一邊把這袋東西打包好,還不忘在上麵蓋一層布以使得整體看起來並不突兀,一邊平靜地開口:“KIKI,把你後麵藏著的垃圾一起給我。”
他刻意在垃圾上加重了音節,而理解了言下之意的犬井戶締立刻露出了濕漉漉的眼神,帶著點哀求看了過來,刻意壓得柔軟的聲音聽起來甜蜜極了:“高明……”
“不給嗎?”諸伏高明的聲音仍然平靜而溫和,卻無端透露出一股危險感。
犬井戶締:……
他安靜無聲而快速地摸出了藏起來的各種小東西,從護士姐姐給的糖塊,到佐藤太太給的進口巧克力,再到從同樓層的小孩子手裡敲詐來的零食,卑微地選擇了一鍵上交。
不僅是諸伏景光,連諸伏高明看完他掏出來的東西都因為吃驚而瞪大了一點眼睛——
降穀零說出了他們共同的心聲:“……KIKI,你後麵是有個四次元口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