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旅行?
麵對著犬井戶締的提問和兩個小學生閃亮亮的眼睛,諸伏高明轉了轉筆,言辭委婉、態度堅決且簡短有力給出了自己的回答:“再議。”
諸伏景光轉頭看向降穀零,一本正經地指點起來:“Zero,哥哥說這話這就是沒戲的意思。”
犬井戶締儘力無視掉降穀零那種配合著露出的“又學到一點”的新奇表情,掐了掐自己的虎口,以免自己真的笑出來。
兩個帶著怨氣的小貓咪在暗搓搓地拿諸伏高明開涮,但他可不敢——似乎是覺得他在暗戳戳地搞什麼小動作,諸伏高明最近加強了補課的強度,完全填滿了犬井戶締的課後時間,以至於犬井戶締最近聽他叫自己的名字都要下意識地僵一僵。
沒辦法,誰讓高明叫完他名字的下一句,不是跟他說什麼題寫錯了、什麼題的思路不對,就是催促他抓緊時間,在時間範圍內寫完題目……
拿成績和功課去刁難兩隻常年榜首的小貓咪可能毫無作用,但某大型貓科算是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但察覺到風向不妙,有擔當的大貓還是鼓起了勇氣,挺身而出:“高明,我都已經答應南方去她老家玩了,不可以不守諾言!”
“你自己說過的,君子一諾千金——”
諸伏高明:……
這種孩子氣的小心機完全讓人生不起來氣。簡直像是家長不讓小孩子出去玩,所以特意和朋友約好了之後讓朋友上門來找,企圖通過這樣的小手段讓家長放行一樣,充滿了……嗯……不合時宜的童真。
微微仰頭後才對上犬井戶締視線的諸伏高明如此想到。
“沙灘,海邊,山,還有溶洞——”犬井戶締還在他耳邊碎碎念,“這比普通去海邊轉一圈好玩多了!”
“……唔。”諸伏高明被他扒拉著不由自主地歪了歪頭,隻好把筆放在桌子上,頗有些無奈地提醒了一句,“KIKI,暑假的補習……”
“我會帶著功課的。”犬井戶締信誓旦旦地說出明天就一定會被他忘記的話,鍥而不舍地附在諸伏高明的耳邊,小聲地振振有詞,“高明,偏差值我會努力的,可是過一個就少一個的暑假也很重要啦——”
才被打回了提案的兩隻小貓豎起耳朵。
而諸伏高明的回答也不出他們所料:“不行。”
隻不過犬井戶締的話到底還是起了些作用的——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個理由打動了他就是了。
“不過,如果你學末測驗的時候能穩定偏差值……”諸伏高明思襯著話風一轉,視線掃過兩個心思完全不在作業本上的小學生,“我可以考慮一下。”
諸伏景光放下筆:“哥哥,有沒有什麼我能幫KIKI做的?”
比如按著KIKI學習,按著KIKI學習,按著KIKI學習。
降穀零也緊隨其後:“我也可以幫忙!”
比如盯著KIKI用功,盯著KIKI用功,盯著KIKI用功。
被他們飛速背刺的犬井戶締凝固,哽住,眼淚汪汪,心情也像是坐過山車一樣跌宕起伏:“……咦?嗚……你們為什麼一到這種時候就這麼積極啊?”
諸伏高明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
老實說,諸伏高明的教學補習充滿了他的個人氣質。
看似溫和又妥帖的安排,實則永遠踩著底線前一步,壓榨著犬井戶締極限的同時讓他在題海和知識中掙紮的時候還留有一絲空餘喘息——但也僅僅是這種程度的寬容了。
犬井戶締的課後時間一直到考前最後一天為止都被安排得滿滿當當,但等到諸伏高明終於不再留著他,他又開始為接下來的考試感到難以抑製的焦慮了。
啊,真是的,小時候有分離焦慮,長大了有考前焦慮……
諸伏高明收拾著幾本寫得密密麻麻的本子,眼神跟著他在房間裡無頭蒼蠅似地轉了幾圈,旋即又低頭看向桌子。
和成績一樣進步隻能用巨大來形容的還有一樣,犬井戶締的字跡。
他以前的字不能用難看來形容,隻能說是連滾帶爬、缺胳膊少腿,看起來要人連猜帶蒙;但現在,他的字體纖細又繾綣,在書寫漢字的時候一筆一劃都寫得漂亮而銳利,看起來竟然有諸伏高明的幾分影子。
唔,看起來是真的非常、非常努力了。
諸伏高明不再去想讓他一夜之間成長起來的原因,轉而自然地張開了手。
“確定要去日都島了嗎?”他輕聲問道,抬手揉了揉犬井戶締的長發,“我以為你會更想去衝繩。”
“衝繩一到放假的日子人就很多吧?”犬井戶締高高興興地撲進他的懷裡,一點也沒覺得這個姿勢有什麼問題,諸伏高明時常疑心他仍然覺得自己是當年那個坐車時坐在他腿上的小孩子,“雖然日都島也會多,但多得有限,而且南方說我們可以住在她那裡——”
“免費包住!”
最後一句話大概才是重點。
諸伏高明瞥著他,實在不能理解自己是怎麼把犬井戶締養成這種對待金錢極儘算計的性子的。
明明家裡的財政一直是他在操心,這家夥連存折本都沒見過幾次才對。
“但日都島可沒有什麼遊玩的地方。”諸伏高明比較了一下兩個選項的差異和優缺點,思考的同時手裡無意識地捏著犬井戶締的指尖,翻來覆去地揉弄,“而且,就算南方同學家裡是開旅舍的,免費去也不太好。”
“沒關係啦。”犬井戶締仰頭看著諸伏高明,連抽手都懶得抽,大方地讓他捏著玩,“也不是真的白去住的。”
諸伏高明動作一頓,想起那位愛好各種傳聞和怪談的後桌,心裡徒然生出了點不好的預感。
從來都讀不懂眼色的大貓還在黏黏糊糊地湊過來,討好似地蹭了蹭他的臉:“高明,你聽說過日都島的黃金遊輪號嗎?上世紀沉沒的、滿載了黃金的那一艘!”
“南方說我們要是能找到一點線索,她就可以寫篇文章投稿給旅遊雜誌,然後日都島的遊客會變多,南方家的民宿也會有更多的客人——”
黃金遊輪號。
號稱載了價值過千億的黃金的那艘沉沒之輪嗎……
諸伏高明無言地看了他半響。
他倒沒有覺得犬井戶締是見財起意。這家夥雖然確實習慣金光閃閃的東西,卻也沒有據為己有的愛好。更何況,犬井戶締本人似乎就有些毛茸茸的小秘密來保證他定時獲得一些金光閃閃的貴金屬。
隻不過……
諸伏高明若有所思地捏了捏滿臉天然的犬井戶締的後頸,眼神漸漸變得意味深長了起來。
景光說想去海邊玩,你就迫不及待地找機會答應了南方,他說暑假要補習,精益求精,你就一個字都不聽?
你的這碗水好像端得不是很平啊,KIKI。
犬井戶締沒忍住,小小地打了個噴嚏。
*
他們離開長野,搬來東京都的第二年,犬井戶締第一次在現實中接觸了萬聖節。
去年的這個時候,諸伏家大事小事接連不斷,誰都沒有這個心思去接觸一個全新的節日,直到今年才提起這份對生活的興趣。
於是在兩個小學生商量著提了籃子來討糖的時候,興致勃勃、為此偷偷做全了準備的犬井戶締從口袋裡掏了幾把金燦燦的金幣巧克力放進籃子裡。
等兩個人把麵具一扣,奔著街坊領居的門去了之後,諸伏高明接過犬井戶締殷勤遞過來的巧克力,有點意外:“KIKI,你不去嗎?”
“不去——”犬井戶締比了比兩人的身高,拉長聲音得意地笑起來,“我已經長大了!”
“外表的成熟和內心的成熟是不對等的。”諸伏高明冷靜地反駁了一句,低頭看了一眼奇怪的扣不開錫箔紙的金幣巧克力。
遊戲幣大小的一小塊巧克力,外型精致,浮雕的烏鴉栩栩如生,放在手上的感覺倒是沉甸甸的……
諸伏高明來回看了看,也沒有看見開口。
他乾脆用了點力氣,想把巧克力從中間掰開,這樣脆弱的錫箔紙自然也會不攻自破——但小小的一塊並不好使力,諸伏高明的手上都留下了兩道印子,巧克力也沒能掰開,僅僅是被掰彎了一點,不再筆直。
拋開這是從冰箱冷凍層裡拿出來的巧克力的猜測,諸伏高明緩緩抬頭,凝視著犬井戶締的側臉,直覺先於理智,感到了些不安。
他還沒開口詢問,玻璃窗就傳來了急促而清脆的敲擊聲。
是諸伏景光和降穀零。
兩個人一個捂著嘴,眼睛裡泛著可疑的淚花,半天都沒辦法說出一句話來,一個堪稱驚慌地用黑袍子蓋住籃子,快速敲著窗戶,連指節通紅一片都顧不上,力道大得像是想破窗而入。
等看見屋內兩人的視線挪過來後,諸伏景光連說帶比劃地質問了起來,神色完全可以定格下來用來描述常識人的崩潰瞬間。
“KIKI,你到底給的是什麼——”
不顧諸伏高明欲言又止的神色,犬井戶締打開窗戶,理直氣壯、甚至還有點待誇獎地回答道:“當然是金幣啊!”
諸伏高明安靜地把那枚華麗精美,唯獨缺少了最重要的巧克力的金幣放進了犬井戶締的口袋。
不該跳掉小學的。
他第一次深刻地意識到犬井戶締到底缺失了怎樣重要的時間。
課程能補,知識點可以灌輸,但是通識教育這個東西……
諸伏景光:“Zero好用力地咬了一口……!”
犬井戶締還在狀態外:“咬那個做什麼?咬了就不好看了。”
他摸摸口袋,想再換一枚好看的來,卻不巧摸到了諸伏高明塞進去的那枚——也沒什麼意外的,就這枚手感上格外與眾不同。
他把金幣舉起來,對準夜晚的圓月,看著遮擋不住露出來的月色,分外不解地歪了歪頭:“……為什麼這個也彎了?”
諸伏高明緩緩捂住了唇。
*
雖然依稀感覺犬井戶締有點兒歪,但大人有大量、在這方麵不太想和他計較的諸伏高明最終還是對這個目的地點了頭,隻是……
“不許去探險。”他格外嚴肅地提出了自己的第一點要求。
不許去探險還有什麼好玩的?總不能真的在沙灘邊散一周的步,曬一周的太陽,看你們三個下海玩一周吧?
犬井戶締偷偷摸摸地抬眼打量起諸伏高明的神色,試探性地親了親他的臉頰,還順口磨了磨米粒似的虎牙,眼神和諸伏高明那塊的皮膚一樣濕漉漉的:“高明——”
即使位置和平常的早晚安吻沒有區彆,也不比笨拙的討好帶有更多含義,諸伏高明卻仍然因為犬井戶締眉目間那份青澀的神態而怔愣了瞬間。
“KIKI,你已經快高中畢業了……”他往後仰了仰身子,無奈地摸了摸臉頰,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學校不是沒有生理課,但作為最基礎的兩性知識,也隻是例如我從哪裡來、是怎麼來的這種科普性質過大的知識,犬井戶締對此的態度是沒有態度。班上的情侶們平常也不是沒有互動,但這家夥從來不把視線落在他人身上。
也就是說,到目前為止,這個生理上已經接近成年、性征發育優秀的家夥仍然隻有男女間最基礎的性彆意識,完全沒有避嫌——還是對同性的長兄避嫌的想法。
親昵過頭的親吻、擁抱,縮在一張床上一起睡覺……諸伏高明很清楚犬井戶締完全沒有這根弦,他隻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因為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的啊。
就像太陽從東邊升起、西邊落下那樣自然——
在糾結了一下犬井戶締的心理年齡和生理年齡後,更偏向前者的諸伏高明不得不跟著裝聾作啞,隻在某次早晨起來之後,忍無可忍地禁止了某人的裸睡。
在他頭疼著譴責過去的自己不該逃避,早就該跟犬井戶締講清楚的時候,犬井戶締不懈地努力著湊了過來。
“……啾。”犬井戶締摟著諸伏高明的腰,幾乎把整個人都窩進諸伏高明的懷裡,硬是再賄賂了一次——之所以說是幾乎,是因為按照兩個人的身高差距,說是他把諸伏高明圈進了懷裡明顯更合適,“啾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