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南方日鶴的原話是休整一下就吃午飯,但實際上南方龍之介並不是那種粗心的人,和看上去第一印象的爽利、不在乎小節不同,這個容貌算得上秀氣的男生非常心細。
應著雙胞胎姐姐的催促,他前前後後來了三趟,但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不說,還送來了幾人當下最需要的物品,完全稱得上是最受人喜愛的服務業從業人員。
起碼犬井戶締會願意給他五星好評。
“感覺稍微得救了……”犬井戶締在榻榻米上滾了兩圈,直到小腿被矮桌頂住才停下孩子氣的動作。他癱在溫涼的榻榻米上,活像隻曬化了的貓型軟泥怪,也幸好房間裡沒有彆人,他的形象還能留存的再久一點,“嗚,高明,我好想要空調——”
諸伏高明時常會思考,如果班裡覺得犬井戶締高冷而難以接近的同學看到他這幅模樣……嗯,那大概是會非常具有戲劇性的一幕。
“這裡可沒有空調,在來之前你就該問清楚的。”他絲毫不為所動地回答道。
龍之介幫他們選的房間采光好,也就意味著會射進陽光,雖然範圍不大,隻有一小片區域在陽光的直射範圍內,但房間裡的氣溫仍然會受到影響,比起不受太陽照射的地方直線上升。
在這樣的小島上,民宿不一定不代表沒有空調,但傳統風的民宿……
看看犬井戶締旁邊那台嘎吱作響的老舊電扇就知道了。
“空調空調空調空調——”貓在地上打起滾來,說起話來一點都沒有顧忌,“沒有空調我會死掉的!”
“……”諸伏高明瞥了他一眼,收拾東西的動作一點都沒停,隻是帶著些壞心眼給出了自己的建議,“心靜自然涼。KIKI,真的很熱的話,你和他們一起睡一覺吧。”
兩個小孩子似乎是真的有點累了,諸伏高明把小部分隨時可能要用的東西從行李箱裡拿出來,在房間裡歸置好後,他們都還頭抵著頭,沉浸在遲來的午覺裡,毫無知覺。
“我又不困……唔,Hiro——”犬井戶締貓貓祟祟地湊到諸伏景光的耳邊小聲喊了兩嗓子,看他沒反應,又滾到了降穀零的旁邊,捏了捏小金毛的臉頰,看著他深色柔軟的臉頰被揪起一小片又反彈回去,“Zero?”
“彆折騰他們了。”諸伏高明把鬨騰個不停的高中生拖到風扇前,雙手牢牢地按在他的肩膀上。他顯然非常了解犬井戶締這麼鬨騰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安撫起來也稱得上是對症下藥,“KIKI,老實坐五分鐘,我收拾好就帶你去吃飯。”
“誒……不帶他們兩個嗎?”犬井戶締說著又把臉湊到了扇葉前,孩子氣地開始了無限循環的“啊啊啊啊”——唯一讓人有點欣慰的是,似乎是意識到了諸伏高明並不打算叫醒兩個小學生,他自覺壓低了音量。
“KIKI,不要那麼玩。”諸伏高明適時地發來警告,“不衛生。”
“知道了啦……不過,其實意外的還可以。”不情不願地後退了一點,和風扇保持了半米的距離後,嗅覺方麵的專家反駁了他的話,“基本都收拾的很乾淨,沒什麼奇怪的味道哦。”
殘留在房間裡的氣味雖然多,卻並不顯得雜亂,幾乎和整個房間融為一體。
榻榻米自帶的淺淡的草木清香,木製家具自帶的木頭香氣和清漆香,角落裡樟腦丸和驅蟲藥的氣味占據了大多數,人為留下的氣息反而隻有屬於南方日鶴的小部分。
雖然沒有說過,但這間房間無疑是知曉犬井戶締嗅覺敏銳的南方日鶴提前打掃好的。她貼心地用了無味的清潔劑而不是其他房間裡隱約嗅到的薄荷味,又仔細地開窗通了風,連壁櫥裡的被褥也是新購置的,上麵滿是暴曬過的太陽氣息。
“……這樣的話,之後你要記得好好感謝一下她。”諸伏高明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原本我還很擔心你會受不了旅館的味道……”
他把掏出來了的準備以毒攻毒的空氣清新劑又重新放回行李箱。
凡事都是雙刃劍。
犬井戶締在可以從風裡捕捉到氣味、隨時隨地了解他人心情和動向的同時,出門在外就會非常不願意前往某些密封或半密封的場所。那些空氣不流通,人員密集的地方對他來說完全是地獄。
“好了,我收拾的差不多了,還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睡醒……今天不能像之前慢,要快去快回。”
諸伏高明寫好兩張便簽,極其自然地將一張貼在諸伏景光臉上,一張貼在降穀零臉上,務必保證兩個人一睜開眼睛就能看見的同時絕不會錯漏。
“來的路上我有留意,最近的洋食店大概幾分鐘就到。”他翻出一頂犬井戶締的鴨舌帽遞給他,話語意有所指,“反正以你的聽力來說,這點距離完全不是問題吧。”
雖然從沒有問過,但在實際的相處過程中,無論是最年長的諸伏高明,還是最後才發覺的降穀零,都已經對犬井戶締的能力心知肚明——他們一等一的觀察力和敏銳度都是與生俱來的天賦也說不定。
犬井戶締的能力有很多種,但與之對應的是他使用能力後會出現的“特征”。
比如說嗅覺。
在保持著人類外貌的時候,他的嗅覺雖然強悍,卻也隻在人類的極限範圍裡,要諸伏高明說的話,這種能力更像是某種轉化不完全的殘留;而一旦頭上多出了什麼部件,他的嗅覺就會增幅到比野獸還敏銳、比最先進的機器還優異的地步,完全超出了人類的認知範圍。
這個狀態下,犬井戶締的特征除了會被他隱藏起來隱形的耳朵,還有眼底浮現出的暗色紋路。
犬井戶締僵了一下,茫然地回望,金色的貓眼在陽光下反射出璀璨的亮光。他堪稱是無辜地指了指空無一物的頭頂:“高明,我現在的聽力很正常的。”
諸伏高明點點頭,不緊不慢地把剪出兩個三角形開口的鴨舌帽按在他的頭上——嚴絲合縫。
犬井戶締瞪著眼睛看了他一會,像是被戳了個洞的氫氣朋友那樣飛快地泄了氣,隻是還不免有些奇異的失落:“高明為什麼總是能看出來啊……”
諸伏高明故作姿態地思考了一下,灰藍色的鳳眸沉靜。
抱著不知道是惡作劇的心態還是彆的什麼想法,他微笑著給出了自己的答案:“說不定是因為,我也一直在看著KIKI呢?”
*
“太狡猾了!”除去幼稚園——不,即使算上幼稚園,這大概也是諸伏景光頭一次這麼不在乎餐桌禮儀。他一邊揮動勺子,用米粒飽滿圓潤、色澤搭配明亮、香味撲鼻的溫熱咖喱飯填飽肚子,一邊義正言辭地發出譴責。
他像小倉鼠一樣鼓著臉,連平常的溫柔笑容都維持不住,隻是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KIKI和哥哥太狡猾了——”
降穀零悶頭吃著自己的那份,非常認同地投來目光。
僅僅是閉上眼睛小憩一會的功夫,他們兩個人就錯過了初遇時欣賞海島小鎮風光的機會,錯過了挑選旅館房間的權利,連布置房間的機會都沒給他們留下——這次旅行不是完全從開始就在失敗了嘛!
諸伏高明不明顯地笑了一下:“……如果真的很想自己從頭開始的話,隔壁的房間也是我們的,你們誰要去嗎?”
雖然民宿的房間完全足夠塞下四個人睡覺,但諸伏高明還是選擇了兩間。
他對自己在家裡的定位心知肚明。
比起和兩個小少年更親近、且本身也更不成熟的犬井戶締來說,他的定位更偏向“長兄如父”,日常需要維持一定的距離感以保證話語權,也因此兩個小孩子在他麵前總是會有些束手束腳,放不開。
定兩間房的話,一來是足夠寬敞,二來就是剛剛說的,給兩個小少年一個避開他的機會,三來則是出於某種難以啟齒的原因——
聽到諸伏高明的話,諸伏景光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連帶著降穀零吃飯的速度也快了起來,兩隻貓貓的眼神交錯,彼此都感到了些奇妙的興奮。
雖然家裡的房間也是自己布置的,但出門旅遊的房間給人的感覺可完全不一樣……!
“你們布置好後再決定誰和KIKI睡那間,誰和我睡這間吧。”
“不用急。”諸伏高明慢條斯理地把從小超市帶回來的冷飲擺上桌,甚至還挨個轉了轉,讓它們的圖標方向統一,“今天並沒有什麼安排,你們吃完後什麼時候去都可以。”
“好——”
“是——”
安排好兩個小學生後,諸伏高明掏出了剛剛從龍之介那裡得來的地圖平攤在桌上。
哄好兩隻小的,還有一隻半大不小的。
他像是變魔術一樣掏了隻鉛筆出來,附帶著遊刃有餘的沉穩微笑:“KIKI,你想好接下來的行程了嗎?”
“!高明——”犬井戶締快快樂樂地湊了過去,他一邊選好了自己喜歡的冷飲,一邊像看見了毛線球後小腦袋就隻會跟著毛線球轉的貓一樣,目光緊緊盯著地圖不放,“曬太陽可以安排嗎?”
“當然可以。”長兄寬容地說著,淺淺地圈出了那行字跡顯得小小的海水浴場——以諸伏高明的性格,他當然是仔細看過這張圖後才會拿出來,“日都島上還有燈塔、戰後遺留的炮台遺跡和軍事堡壘,也要去看看嗎?”
犬井戶締的表情停頓,因為猶疑而皺在一起:“高明……”
“戰後遺跡的話,裡麵不會有那種……”他比劃了一下,在諸伏高明詢問的目光裡說了下去,“踩上去不會怎麼樣,但一走就爆炸的地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