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更偏向人類的姿態,嗅覺和聽覺卻絲毫沒有獸類時弱。
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到這個形態的犬井戶締投來疑惑的一瞥,兩條毛茸茸的尾巴在波稻麵前晃了晃,被她毫不客氣地抱住了一條。
“嗚……太陽公公的味道!”女孩子發出了快樂的聲音,整個人幾乎要陷進去。
“……你身上明明全是海腥味,為什麼還會喜歡太陽啊。”犬井戶締滿臉嫌棄地移開視線,卻也沒有收回自己的尾巴。
“說起來,”波稻試了試尾巴的承重力,隨後在犬井戶締有些困惑的表情裡,把他的尾巴當成了遨遊在空氣裡的雲朵,踮著腳晃晃悠悠地爬了上去,“犬井,你是不是也能變成那種小貓?”
她晃著小腿比劃了一下,臉上滿是稚氣的期待:“日鶴以前跟我講過,小貓都會曬太陽!”
犬井戶締有點意外地又聳了聳鼻子,確定自己確實沒從她身上嗅到南方日鶴、也沒從南方日鶴身上嗅到過她的味道——等等,真的沒有嗎?
這座島上他遇見的每個居民,身上其實不都或多或少地帶了些水腥味嗎?而那樣的氣味正和波稻身上的不謀而合……他能很清楚地辨彆出來那是海的氣味、卻又不全是海,裡麵夾雜了些讓家裡的幾隻貓蠢蠢欲動的東西。
在陸地上行走的、從深海浮上來的什麼東西,怎麼會有貓不感興趣呢?
犬井戶締為自己奇怪的聯想而感到發笑,他咳嗽兩聲,偷偷地撇開了目光:“你認識日鶴啊……”
波稻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點紅暈:“她是咱的朋友。”
犬井戶締小小地“喔”了一聲,毫不意外。
隻是又一個人類和非人類的朋友組合而已。
波稻沒有他那樣的嗅覺,對他在想些什麼奇怪的事毫不知情,隻是一邊揉著尾巴上的毛一邊繼續思考。
第三種形態,是手的小臂獸化,腰胯以下獸化,頭頂獸耳的半獸形態。
這個形態的聽力和嗅覺相較人類時都得到了大幅度的強化,而在行動時,獸化的四肢能夠提供超絕的爆發力和抓地力,尖銳的爪子更是恐怖的凶器。
美麗的大貓,本來就是超一流的獵手。
波稻思考了一下貓科的食譜。
波稻想起了日鶴曾經抱怨過的曬魚乾的時候總是要驅趕野貓的事。
波稻扭頭看向犬井戶締。
“……犬井,你吃什麼?”
“嗯?我嗎?”大概是因為和異種們打交道的次數足夠多,犬井戶締出乎意料地明白她到底是在問什麼。
不是菜譜,是生物鏈上的“食譜”。
“以前的話吃不吃都沒關係,但之後出了點意外,不吃的話也會餓了……總之,我吃和人類一樣的東西就行,不會吃你的啦。”他回答道,“波稻呢?”
遮蔽了月亮的黑雲被風輕柔地推開,在流動的月色下,波稻銀色的發絲泛起了美麗的月華。她從那團溫暖的尾巴裡慢慢抬頭,表情裡多了些不安,鴿子血般的眼眸裡被擔憂吹得起了些波瀾。
她謹慎地小聲詢問:“……你喜歡人類嗎?”
並不是所有異種都適合和人類一起生存的,而這話也不是偏見和歧視,決定這件事的是客觀的物理現實。
波稻不喜歡見人,但主因,並不是因為性格裡有著少女般的內向——
“……啊。”犬井戶締看向她,沉默片刻後,他歪了歪頭,說出了讓波稻有些始料未及的話,“這樣的話,你不要告訴我了。”
女孩子瞪圓了幼態的紅眼睛。
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好即是好,壞即是壞,她站在南方日鶴的角度給自己下了定義,並嚴苛地遵守著它,忍耐著饑餓遠離了自己唯一的朋友。
但混跡人類之間的新朋友卻早就學到了新東西。
“我和人類一起生活,我很喜歡他們,也很樂意被他們馴養,所以要是有什麼壞事、危險,我都會告訴他們、保護他們。”他又重複了一遍,“所以,有些事情就不要告訴我了,波稻。”
“畢竟我不知道的話,也就沒法告訴他們了嘛。”
“……如果你知道了,他們知道了,會怎麼樣?”波稻詢問道。
“那樣的話……”犬井戶締看過來的眼神有些擔心,“我相信波稻是好孩子,可是對人類來說,可能不是這麼覺得的吧。”
“高明說不要考驗人性,雖然我不太懂,但我也覺得還是不要讓彆人知道比較好……”
因為,諸伏高明說出那番話的時候,表情實在是太嚴肅了。
明明一開始告訴零君的時候他就沒什麼反應,之後在外麵玩的時候稍稍出格了一點又被逮著非常嚴厲地說教了很久,真奇怪啊……
波稻沉默了一下,抱著球擋住還帶著嬰兒肥的下半張臉,囁嚅著小聲詢問:“你會幫他們嗎?”
犬井戶締毫無遲疑:“那要看Hiro他們怎麼想的了……”
他的眼睛裡多出了些歉意。
波稻低垂下頭,摸著手鞠球上細密的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雖然在剛剛的對抗遊戲中,他們兩個誰都沒有動真格的,但表露出來的部分卻已經高下立判。如果真的化為死鬥,波稻沒有辦法攻擊到過於靈活、能夠滯空行動的大貓不說,人類身體的攻擊力也過於孱弱,反過來,犬井戶締的爪牙銳利,她自己的影子還無處躲藏。
他們的速度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
一個用儘全力也隻是堪堪留下殘影,而另一個輕鬆便能將空氣撞出恐怖的聲響……
手鞠球上綁著的鈴鐺還在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清脆的鈴聲。
居住在遠離人類的地方的波稻,她的食譜上並不是隻有一種生物,但確實隻有一種生物“營養”充足,能帶給她飽腹感。
這是連她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都沒聽過的真相——但那孩子也許早就猜到了也說不定。身上總是帶著蒼白而腐爛的氣息,細細分辨還有刺鼻的化學藥劑的氣味,明明一直在進食,卻總是被困在饑餓裡。
好在她已經學會了忍受饑餓,忍受不充足的食物,忍受這不便於行動的軀體。
在一陣沉默過後,女孩子再也沒提剛剛的話題,隻是輕快柔軟地笑起來,漂亮的紅眼睛彎成一輪可愛的月牙:“我知道了,犬井,果然是狗狗吧。”
忠心又強大,是人類的守護者。
“什麼……我最討厭狗了!”
不顧炸毛的新朋友,她自顧自地下了定義,語氣篤定而得意。
“真好啊,毛茸茸的……”她看向比她高了好多好多的男孩子,眨了眨眼睛,舉高自己的手,滿懷期待地詢問,“我可不可以摸摸你?”
她指的當然不會是之前那樣,單純用手摸摸尾巴。
人用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和味覺來感受世界,但不代表其他的生物同樣具備如此充沛的感官。
犬井戶締將視線下壓,看向女孩子腳下延伸出的、絕不符合物理學和光學的影子,不出所料地從那裡嗅到了點期待的氣味。
他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樣,閉起一邊的眼睛,故意作出一副打量的姿態,半響才在女孩子閃亮亮的表情下,矜持而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女孩子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團毛茸茸放在自己的影子上,在小動物用尾巴掃過她後,情不自禁地露出軟和的笑來。
“真暖和啊……”
“我還從來沒有過毛茸茸的朋友呢!”
犬井戶締抖抖耳朵,好心地給她潑了盆冷水:“你現在也沒有哦。波稻隻是我的夥伴而已,不是可以和我一起走下去的朋友——”
“咦……那,明天還要一起玩嗎?”
犬井戶締連半秒都沒有遲疑:“要!”
波稻歪了歪頭,“噗”地一聲笑起來。
“你想的太複雜啦,犬井。”她捏了捏犬井戶締的爪子,又試探性地伸向他的腹部,在接連試探了“繳械”和“弱點”,卻都得到了寬容的待遇後,她的臉上展露出了天真爛漫的笑顏,“朋友說到底,也隻是人創造出來的詞而已。”
似乎是察覺到了犬井戶締的迷惘,她語調輕快地解釋起來。
“即使我說日鶴不是我的朋友,那也沒關係,因為我仍然那麼喜歡她,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改變。”
“對我來說,看到我卻不害怕、厭惡,願意陪我玩的人,就是我的朋友啦。”
犬井戶締仰頭看了她一會,沒有再否認,隻是說:“……那樣的話,波稻,幫我一個忙吧?”
他靜靜地凝視著滿臉稚氣的女孩,看著她有點驚訝,卻毫不推脫地點了點頭,滿臉期待地看過來,似乎很好奇他有什麼要她幫忙的事。
怎麼沒有呢?
貓心想。
你居住在神社裡,白發紅瞳,言行舉止都透露著不容忽視的違和感,是這島上的守護神,也是擺在明麵上、絕對躲不過高明注視的唯一線索……那個過分敏銳的家夥一定會找上門去的。
你絕不是他想找的事的罪魁禍首,卻足以吸引他的注意力,而隨著高明的注意力被你吸引,景和零一定也會跟著轉移注意力,給他留出可以利用的空隙來。
對不起啦,高明,這次你才是笨蛋——
貓優雅地舔了舔爪子,把原本有些淩亂的毛梳理整齊,泛起一層淺淺的水光。
女孩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耳朵,聲音好奇而柔軟:“說起來,犬井,你之前說是做了夢,睡不著才來找我的……”
“你是做了什麼噩夢嗎?”
“不,是美夢喔。”貓回答道,“我見到了無論如何都很想再見一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