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輕風卷著一絲海的氣息從身後吹來。
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啊。
淡藍色的天空看上去格外明亮,亮到無法直視,一切都顯得格外夏日——島上的一切都在嚴酷的陽光中發焉,鳥雀噤聲,海麵平靜,空氣沉悶,偶爾吹起的風也乾燥而帶著熱意。
僅僅依靠人類的雙足,踏遍這座小型離島需要多久呢?
人類的答案無從知曉,但在毫無線索、毫無頭緒、毫無希望,隻能漫無目的地探索的情況下,犬井戶締的答案是一上午。
短短的一個上午,從日出到高懸頭頂的功夫,他對這座島的熟悉程度就已經壓倒性地碾壓了那些自小在這裡長大的本地人。一開始還興致勃勃地和他聊天,向他介紹自己家鄉的同伴已經木著臉,眼神飄忽,被這樣枯燥而無意義的行動弄得不再有交談的欲望。
他們正身處鷹巢山上。
午後的陽光燦爛,斜斜地穿過樹林間的枝葉投射下來,投射出些暖意融融的金色碎片。結伴前行的兩人一人身材高挑,頂著一對毛茸茸的尖耳,身後綴著條蓬鬆絨長的大尾巴,肩上還搭著一條,時不時要低頭彎腰才能穿過林間的小徑,看上去稍微有些狼狽;而另一位白發紅眸的幼女則完全沒有這樣的煩惱,即使踩著木屐也步伐輕快,如履平地,自在地穿梭在灌木叢間。
少年的容貌昳麗,精致的五官還殘存著些幼態,整體卻已經長開,帶著些成熟期的銳利。他雪色的長發垂至腰間,末尾泛著枯槁的黑灰色,那張漂亮麵孔被細碎晃動的劉海遮擋了大半,隻有金色貓眼在發絲縫隙間熠熠生輝。
更年幼些的女孩子那頭白色的長發亂蓬蓬的,搭配上那雙鮮紅色的血眸,像是什麼稚氣的小獸,胎毛都還沒褪換完全——這隻“白兔子”因為賭氣而故意邁著大步走在前麵時,頭發甚至還一晃一晃的。
沒有確切線索,沒有時間觀察對象的行動邏輯,他們今天的所有行動都能用一個詞來概括——碰運氣。
而今天的幸運女神並不眷顧貓。
一連串的碰壁之後,接連無功而返的二人隻剩下最後一個地方亟待嘗試。
“咱都說了這兩年都沒有傳統的土葬了……”離開公墓後,波稻小聲嘀咕起來,“就算找到墓碑也沒用嘛,骨灰能嗅出什麼來……”
犬井戶締有些底氣不足,卻仍然沒覺得自己的判斷有問題:“萬一有呢?總要看看才知道嘛。”
“問題就是沒有啦——”波稻大大地歎了口氣。
犬井戶締不說話了。
他頂著喪氣得下趴的耳朵走了一段路,突兀地停下腳步,抬起脖子嗅了嗅,不明顯地皺了一下眉。
“怎麼了?”旁邊同行的夥伴跟著停下腳步,有些困惑地詢問。
“要下雨了。”他隨手揪了一片旁邊的葉子,放在鼻尖嗅了嗅,又用指尖撚了撚那點從淺綠色的枝條裡流出的植物汁液。
那點液體透明而微粘,帶著植物特有的清新氣息,有效地舒緩了些犬井戶締因為低氣壓而難免煩躁的心情。
犬井戶締挺直耳朵抖了抖,尾巴也跟著不自覺地微微晃了起來:“最遲今晚,最早下午。風的氣味不對,走向也不對。”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篤定,帶著長年累月積累起來的自信,以至於聽的人都毫無反駁的想法,下意識便順著他的話想了下去。
“啊……那樣的話,你們是打算什麼時候回去?”作為當地人,比擔心要被雨淋的少年,女孩子明顯想的更多,“日鶴以前說過,如果下雨的話,渡輪也可能會停哦。”
如果是普通的小雨倒還好,隻要持續時間不長,即使下雨地麵也會很快就乾,完全影響不到出行;但如果起了風,雨水和風互相作用下,海水會渾濁不說,唯一出入日都島的交通工具,渡輪也會暫停營業。
“預計是一周,今天才隻是第四天。”犬井戶締被提醒後,又仰頭仔細嗅了嗅,“……感覺像是暴風雨,但應該不會下很久,不會耽誤什麼。”
雖然聽見了不會耽誤行程,女孩子的臉上卻沒什麼開心的神色,她捧著自己的臉碎碎念起來,顯得有些憂鬱:“你走了的話,又要沒人陪咱玩了……”
犬井戶締瞥了她兩眼,難得發揮了貓科動物的友善:“那要我送你兩個球嗎?”
家裡還有兩個多的、用他換季時梳下的毛做成的毛線球,放了好久了,他也懶得再織東西——每次一織就要乘以三,哪怕是再居家的貓也會想偷懶——如果波稻想要的話,倒是可以給她。
“不要,咱又不是貓!”女孩子收斂起表情,磨了磨牙,毫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
犬井戶締“噢”了一聲。
除了他自己,誰都說不好他到底懂沒懂女孩子生氣的原因,也無法從那張寫滿了無辜的臉上看出他究竟是不是故意的,但有一點倒是確鑿無疑——
“你本來就在玩球啊。”他說著,用尾巴從女孩子手裡勾過那個一直抱著的手鞠球,上下掂了掂。
清脆的鈴鐺聲隨之響起。
不同於那些之後才加上去的掛墜,在製作的時候,手鞠球上便縫進去了一股編好的紅線,末尾係上了精致小巧的鈴鐺。它看起來是黃銅製造,年歲久遠,但被主人愛惜地保養著,即使過去這麼多年,外表看起來也光滑鋥亮。
對於人類來說,在聽到聲音,又看見明顯的鈴鐺後,便會下意識地將聲音和鈴鐺劃上等號,不再去深究。而對犬井戶締來說……
他把球丟還給少女,略帶好奇地詢問:“這裡麵是什麼,要怎麼取出來,波稻?”
“……!好厲害!”女孩子有點吃驚地看過來,“這也能聽出來嗎?狗狗的耳朵真厲害……”
“……是貓哦?”犬井戶締原本翹起的嘴角下撇,“再說一次,我超級討厭狗的。”
“摸一摸就對你搖尾巴的狗狗明明很可愛啊,為什麼要討厭?”
“一看你就是沒有被狗舔過。”犬井戶締摸了摸手臂,滿臉嫌棄,“狗的口水超級多的,難聞死了。”
“唔……”
這對波稻來說確實是個新知識點。
“狗很吵的,不管什麼事都要大驚小叫一番,而且又不愛衛生,從來不舔毛……真是的,我越說越火大!”
狗不舔毛貓舔毛,聽起來確實是貓貓比較愛衛生,但貓難道就沒什麼口水嗎……?
波稻吞下了這個可能會讓貓貓朋友暴跳如雷的疑問,隻是乖乖地眨了眨眼睛,舉起了那個素色的手鞠球。
她站定不動,而下一瞬間,耀眼的恍如相機閃光燈的光線便無征兆地籠罩住了二人。
隱約有所預感的犬井戶締機敏地彆開視線,等察覺到照耀的光線消失後才轉過頭去,剛好看見女孩子扯下一根頭發甩了甩,把手裡憑空多出來的鑰匙丟了過來。
“……那是什麼?”
亮金色的金屬塊在陽光下閃過一絲流光。
“是彆人給我的禮物——”
波稻高高興興地回答。
犬井戶締手忙腳亂地接住那把衝著他的頭來的鑰匙,摩挲了一下它精致而複雜的紋路,表情有些莫名:“波稻……”
“嗯?”
“給你鑰匙的人,是鳥嗎?”
鳥……烏鴉的話,當然是鳥。但那都是半個世紀以前的事了,按理來說,氣味早就應該被海水衝刷得丁點不剩,犬井竟然還能聞出來……
波稻緩緩張大嘴,看著犬井戶締的眼神裡終於透露出了某種敬佩。
貓的嗅覺,真的好厲害……!
不,這個是我猜的。
看出波稻在想什麼後,犬井戶締微妙地移開了一下視線,沒好意思告訴她自己猜測的理由是因為他也有一隻總愛拿黃金羽毛抵債的同伴,所以看到黃金製品的第一反應就是鳥。
在貓心虛的時候,似乎是看見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波稻的眼睛驟然一亮。她快走幾步,拽住犬井戶締垂下來的那條尾巴,硬是拉著貓蹲下了身,捂住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