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5E21–Day.4–影子病』(1 / 2)

青島真味在醫院實習的時候,意外交到了一個朋友。

那個發色和她一樣的女性,連麵貌、聲音都和她相差無幾。初次和她見麵時,如果不是彼此差異極大的衣著打扮,再加上脫口而出時彼此截然不同的口音,安娜——或者說,青島真味,有那麼一瞬間,會以為自己是在照鏡子。

爸爸應該也沒有對不起媽媽過……呃,不對不對,她的金發是遺傳的媽媽的……那就更不對了!

她們的年齡略有差距,但也沒有到會影響彼此交流的地步。青島真味欽佩於普伊芙美獨自在外打拚的勇氣,為她死在事故裡的男朋友感到悲傷,而普伊芙美似乎也對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頗感興趣,不僅經常會在下班後帶著她兜風,也不吝於指教她種種父母沒能教給她、幫不到她的人情世故。

作為在日本被排擠長大的外裔,青島真味的性格裡有著難以治愈的缺陷。她內斂,警惕,豎起了無數的尖刺來保衛自己,對待惡意從來不會屈服,卻對純然的善意毫無防備——

普伊芙美是和她有著同樣經曆的朋友,也是她在人生這條路上遇見的同行者。她儘可以說出自己的悲傷和痛苦,也可以在居酒屋裡借著酒意哭著訴說想回家,即使隻是抱怨不近人情的同事也會得到回應。

普伊芙美總是在聽她說話,像是她最忠誠的朋友,永不離開的影子。

她們隻認識了兩個月,青島真味卻把自己二十多年來的人生儘皆傾訴而出。

在得知兄長的妻子病逝,隻留下兩個小孩子後,青島真味放棄了自己拚搏已久的工作,遞上辭呈,將目標轉向那個小型離島上唯一的“醫院”。

和大城市比起來,那能算是醫院嗎?

她沒抱什麼指望,隻是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給幾乎要為她的選擇大發雷霆的兄長,也給那位素昧謀麵,卻勸誡她要珍惜前途的醫生。

定下船期的那一天,也是普伊芙美第一次得知她目的地的那天。

那是青島真味第一次看見她的臉色如此糟糕。

普伊芙美說:你要為了這種事,拋下自己的人生?

普伊芙美說:你才剛剛結束實習不久,你的成績那麼好,帶你的醫生不是也說你很有天賦嗎?

普伊芙美說:你對我說的,想要專注於醫學、絕不像全職主婦那樣投入家庭的話,都是謊言嗎?

普伊芙美說:你之前明明為了能繼續在醫院工作而拒絕了研究所的邀請,現在卻為了這種事而放棄?

普伊芙美說:那座島上的小醫院,光是維係自己的生存都很困難了,不會需要你這樣大城市過去的醫生,他們付不起你的工資的。你和那裡格格不入。

青島真味隻反駁了她最後一句話:……那個醫院看起來運轉良好,而我的話,護士也沒有關係。

她是為了拯救他人的性命而走上的這條路,因此無論是被導師誇讚天賦、被他搶走論文,還是被安排到了糟糕的輪值,青島真味都能一笑而過。她的目的從來沒有改變,而大城市的人的生命也不會比海島居民的更珍貴,因此在哪裡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彆。

更何況,現在除了那些患者,她的哥哥也許也需要她。

普伊芙美的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冷硬:你非得去嗎?

我幫你攔住了研究所,攔住了集團,一輪一輪、不著痕跡地撤走了你的檔案,偷天換日,將你從漩渦裡救了出來……

這就是你交給我的答卷?

青島真味為她的怒氣默然半響:我也許會在那裡開個小診所也說不定,就像世良學姐那樣。

普伊芙美冷笑了一聲:你是要找個男人嫁了,從此研究都掛上他的名字,還是從此圍著廚房打轉?

她的話難聽而刺耳,卻無疑指出了青島真味這條路走下去的兩種可能。

普伊芙美的神情難掩失望,說出的話比起質問,不如說帶上了幾分哀求:真味……你非得做彆人的影子嗎?

青島真味啞然。

最初的時候,確實是奇妙的巧合。世界上恍如彼此為鏡子的人奇跡般地偶遇了——但本性使然,在後續的接觸中,普伊芙美的每一步都想著的是她能從裡麵得到什麼。

麵容相似的人,本就是絕妙的替身。

她帶著這樣的想法維係著兩人的關係,最後卻真的在那孩子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青島真味於她而言,就像是另一個沒有走上這條路的自己。

有時候,人的行為毫無目的,不求回報。

普伊芙美會在沒有任務的時候找上她,聽她抱怨那些瑣碎的日常,並樂此不疲。穿得起球的衣服,不小心勾絲的圍巾,每天下班都小腿酸痛,患者毫不講理,同事勾心鬥角……

對普伊芙美而言,衣服的作用多是偽裝、一次性用品,最困擾的也不過是不合時宜的破損或是記憶點過於突出;她也從不會戴圍巾,那樣柔軟的織物繃緊時會成為她的索命符,溫暖也會讓人喪失警惕;每一次行動都需要漫長的潛伏,有時候24小時都會在狹小的空間裡等待,精神也絕不能放鬆,錯過的任何一個時機都會將她送上絕路;每個同事都是潛伏著的背叛者,緊盯著她的餓狼,隻要有機會,便會將她狠狠地拉下來。

至於“患者”……她的客戶倒是都十分通情達理,想不通的也會在去地獄的路上想通。

青島真味的生活也許平淡而乏味,卻是普伊芙美早已放棄的渴望。

普伊芙美將她永遠留在了兩人初遇時的地方。

既然你不珍惜,那就讓我來。

我會繼承你的理想,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

她這麼想著,離開了普伊芙美消失後混亂的長野,無視那些在失去強壓後飛快分崩離析的前“財產”,在加太港遞出手裡的船票,對著檢票員露出一個有些靦腆的笑,看著他頭也不抬,麵無表情地將剪過的票遞還回她。

啊。

真味的名字被剪掉了呢……

“非常感謝。那個,我想請問一下,日都島會有鯨魚洄遊嗎……?”她有些不太開心,卻沒有表現出來,隻是像普通的旅客那樣好奇而禮貌地詢問了一句。

年輕男人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但就是這一眼,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慌張、微微泛紅不說,還多出了幾分局促:“不,沒這回事……鯨魚的話不出遠海很罕見,你倒是可以去特產店碰碰運氣,他們那偶爾會賣魚乾。”

“好吧……那,特產店有什麼東西是這裡獨有的嗎?”

“確實是個好問題。”年輕男人眼神裡多出些期待,“您非常感興趣的話,我之後給您單獨做推薦如何?”

他想要聯係方式的欲望已經溢於言表了。

普伊芙美言笑晏晏地打發了他,言辭間滿是青澀和內斂,將青島真味身上的書卷氣演得活靈活現,多的話是一句沒說。

在渡輪停靠在日都島的港口,船上的旅客儘皆下船後,普伊芙美慢悠悠地從站起身,拎著行李箱踏上陽光燦爛的陸地。

她的影子蜷縮在腳下,那麼小小的一團,被行李箱稍微遮擋後,更是不見蹤影。

“請稍等一下……”船員急匆匆地趕過來,遞來一頂遮陽帽,“青島小姐,請帶上這個吧,島上的太陽非常毒辣的。”

“啊……非常感謝。”她有些吃驚地笑著回頭,那頭長長的金發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亮光,隨著海風勾勒出漂亮的弧度,“您真是個好人。”

隻對她報以了優待的男性撓撓頭,沒好意思接住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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