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知道某半隻大貓偷偷摸摸地來了,又帶著一耳朵讓人難為情的話走了,前來夏日旅行的一行人,正就著逃跑家貓的捕捉計劃仔細商量。
準確來說,是諸伏景光在興致勃勃地提出各種意見,對如何設陷阱捕捉另一隻貓充滿了濃厚的興趣,自閉得短暫失去了語言能力的降穀零大多是在用肢體語言和他交流。
不同於在交談中被引誘到、現在整個人興奮得如同嗅到魚腥味的貓那樣,金毛犬隻感覺自己被外麵的雨淋了一身,心裡的眼淚混雜著窗外的雨水落下,懨懨地在反思自己。
諸伏高明單手捧著本書坐在窗邊,借著雨後初晴、略顯昏暗的日光慢吞吞地翻,屬於他們討論組裡的編外成員,聽,但不發表意見。如果不是體型大隻的貓窩在他旁邊,他的存在感幾乎和他靠著的坐墊一樣毫不起眼。
憑一己之力讓他成為房間內視覺焦點的大貓毫無自覺,沒骨頭似地靠著他的身上,百無聊賴地玩著諸伏高明提前空出來安撫他的那隻手——大抵是因為在人類社會中混跡久了,他也學了人類喜歡每個爪墊粉嫩的貓爪子的壞習慣,開始留意起飼主的手指,對白皙修長的手情有獨鐘。
他的態度專注,表情看起來就像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反倒是降穀零,仍然時不時抬頭看他一眼,不自覺握緊桌下藏著的手,緊接著備受煎熬地移開視線,心神不定、坐立不安。
被喜歡的人說出那樣的話,無論是誰都無法不感到難過。
他現在僵硬著表情坐在這裡,純粹是因為性格裡倔強和不認輸的那部分在彰顯存在感——舔舐傷口可以在一個人的時候慢慢做,沒必要表露出來,更何況現在還有比他的心情更重要的事。
但是,他真的很傲慢嗎……?
在這樣的心情下,犬井戶締一個無意識的眼神都能讓他感到被刺傷。
也許是他的表情太明顯,諸伏景光講著講著就停下來看他一眼,眼裡是藏不住的擔心。因為想著他隻是和犬井戶締單獨聊一聊,出不了什麼岔子,諸伏景光並沒想著再和他單獨對一遍情報,但就現在看來……
他們到底聊了什麼,以至於零這麼失魂落魄的感覺?
降穀零低垂眼簾,幅度輕微地對友人搖了搖頭,接著他的話說了下去:“所以,你要怎麼辦,Hiro?”
諸伏景光沒能看見他的眼神,因此稍稍放寬了些心。他從自身出發,聯係到過往的經曆,提出的第一個想法便是:
“裝病怎麼樣……?”因為這個方法實在有些……不道德,諸伏景光說得有些猶豫,卻又確實覺得這個辦法肯定能奏效,“有人生病的話,KIKI肯定會很擔心地跑回來的。”
降穀零皺了下鼻子,矢口否認了他的提議:“騙不過他的。”
大概是想起了之前硬撐著病不肯吃藥、去醫院,也不肯告訴貓卻被貓抓了個現行的事,他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些,隻是語氣還有些硬邦邦的:“要是想拚演技的話,想都不用想,我們誰都沒到能用心跳和氣味去演戲的地步。除非假戲真做,但是……”
窗邊的長兄平靜地抬眼看過來。
降穀零和諸伏景光不約而同地彆過臉去,默契地把這番話吞進胃裡去。
“……那,裝作有什麼緊急情況,吹哨子?”諸伏景光摸了摸口袋,把之前的救生哨放置在原木色的矮桌中央,和降穀零一起托著下巴看它。
“搞個小情景劇那樣……?”降穀零想了想,故作自然地看向還賴在諸伏高明身上的高中生,征詢起他們打算抓的貓的意見,“KIKI,你覺得這樣可行嗎?”
“聽起來是沒什麼問題啦……但是不能光考慮騙過來,也得想辦法抓住他嘛。你們要搞什麼情景劇?”犬井戶締鬆開諸伏高明被捏得皮肉發熱的指尖,“總得有個合理的吹哨子的理由。”
“最合理的其實是落水,但是……”降穀零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烏雲已經散去不假,那輪金日的底部卻已經浸了水,順著相連的地方將整片海暈染得通紅。
今天沒有機會再去海邊了。
諸伏高明合上書,提醒了他們一句:“南方剛剛告訴我說,因為天氣原因,海水浴場已經被禁止進入了。”
那麼明天也沒了指望。
諸伏景光不明顯地抿了一下唇。
其實倘若隻是要將自己陷入險境,這事實在再簡單不過。深夜出門上山,繞過封鎖下海,甚至直接從彆的方向前往沙灘,去人跡罕至的虎島……但諸伏高明無疑會阻止這一切。
他隻讚成“偽裝險境”,而絕不認同“以身涉險”。
“那去山上怎麼樣,哥哥?”諸伏景光顯然也明白誰才是真正握有一票否決權的對象,彎著眼睛便開始試圖動搖他,“之前我有看見那裡有小心蝮蛇的牌子。”
“無毒蝮蛇。”降穀零緊跟著補充道。
雨後緊跟著進山?你們是去采蘑菇嗎……
“……聽起來起碼合理一點了。”諸伏高明有些無奈地微微笑了一下,溫和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但是,我有個疑問。”
雖然是對兩個男孩子說的疑問,他卻看向了已經躺倒在地,懶懶地靠著他的犬井戶締。
讓犬井戶締老實地坐著實在是件很難的事,諸伏高明在他和自己同年級的第一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倒不是說貓都有的多動症——或者說的直白點,管不住爪子——犬井戶締多數時候還是能管得住手的,他的問題是他非常“軟”。
隻要有能靠著借力的東西,他就絕不會給自己的脊柱分配工作,像極了那些到了中年飛快意識到保健重要性的會社員工。
在放鬆了脊椎和頸椎,連帶著頭腦也一並放鬆了的情況下,犬井戶締隻有一條胳膊還圈著掛在他的腰上,另一條像沒骨頭般順著重力掉在地上。
稍微讓諸伏高明感到些不自在的是,大概是為了能看清兩個男孩子的表情,犬井戶締在保持著這個姿勢的情況下堅強地扭過了臉——在諸伏高明是半屈膝坐著的情況下。
換句話說,他的大半個臉頰都靠著諸伏高明的側臀部。夏天的衣服布料輕薄,他噴灑在身側的呼吸儘數被敏銳的皮膚感知到,帶來一陣陣麻癢的感覺。
而且還特彆嬌氣。因為那頭漂亮的白發像是絲綢般順滑地鋪在地上的緣故,諸伏高明稍稍想調整一下姿勢,就會拉扯到他的頭發,既而引起貓的鎮壓。
這家夥……
他說的話對貓來說大概是個難解的迷題,以至於他除了第一天的時候彆彆扭扭地不願意靠過來,之後便閉上眼睛逃避掉這些東西,埋頭紮進了沙子裡。
諸伏高明瞥了他一眼,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為這份習慣性的信任微笑,還是為自己仍然沒能突破那條線而感到失落——但不必著急,總有些事是要在日常中一點點顯露出來的。
他用指腹抵著貓柔軟的臉頰輕輕揉了揉,動作看上去和之前相差無幾,對當事貓來說,不一樣的手法卻帶來了不同於親昵的曖昧感。在貓受驚看過來的視線裡,黑發鳳眼的少年麵不改色地詢問:“KIKI,那個你是能聽到他們說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