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真是龐大得令人害怕。
諸伏高明沉默著又摸了摸下巴。
因為這份戀心的對象,他確實思考過自己究竟是不是世俗意義上的同性戀,不過就結果而言,他喜歡犬井戶締隻是因為那是犬井戶締,和性彆無關。
……但他還是沒法想象轉化了性彆的犬井戶締,轉化了性彆的自己也無法想象。頭腦一片空白……
“這樣的話,大家就能一直生活在一起了吧?”貓還在為自己的智慧,為這個把人類們都留在家裡的計劃沾沾自喜。
“……我隻想養一隻貓。”麵對這種突如其來的神展開,饒是諸伏高明也頗有些無從下手的尷尬。他言辭委婉地試圖打消貓的異想天開,“而且,人類隻會有一個伴侶。”
“有什麼關係——我養你就好了!”犬井戶締不知道是沒聽懂他的話,還是純粹的不想懂,勾著腦袋就鑽到了諸伏高明的前麵,一雙金色的眼睛比天邊的月亮還要閃亮,頂在頭上的耳朵因為興奮不停抖動,“高明不喜歡藍色眼睛的仔貓嗎?肯定會超級可愛的!”
“……在你小時候,我就已經見過最可愛的仔貓了。”兄長隨口說道,仍然在糾結關於貓神奇的性彆觀念和配偶觀念,兩條細長的眉毛幾乎要糾結得擰在一起。
大貓卻沒忽略掉他的誇讚。
他殷殷切切地蹭上諸伏高明的臉頰,說話的語調快要和蜂蜜一樣粘稠又甜蜜:“高明——”
在這個狀態下……
諸伏高明抵住他的臉,平靜地想明白一件事。
……這個狀態下的犬井戶締,似乎會更偏向年幼時的性格。
換句話說就是不太聰明,孩子氣,固執,愛撒嬌,膽子又大又小。大的時候敢於在家裡縱火爆炸,小的時候連看見生人都要畏畏縮縮。
這家夥真的明白要怎麼生仔貓嗎……不對,被他帶跑偏了,應該是小寶寶……好像還是有哪裡不對。
黑發少年漂亮到銳利的五官上浮現出些許無奈,“KIKI……”他小小地呼出一口氣,轉而發問,“我現在和你說的話,另一個你知道嗎?”
犬井戶締搖搖頭。
諸伏高明於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到底咽下了自己打算說教的話。他不是不想說,他隻是不想說兩遍:“說起來,你們是什麼情況?”
犬井戶締雙手啪的一下合十,又利落地分開:“就是這麼回事啦。”
說了跟沒說一樣。
在諸伏高明有些不善的眼神裡,自覺已經把能說的說完了的貓吐吐舌頭,靈活的尾巴勾起,緊緊圈住了少年細韌的腰肢。雖然已經接近深夜,考慮到要出門,諸伏高明仍然換上了較為正式的私服——他低頭看了眼掀起襯衣,親昵地卷住自己的尾巴,突然有了些不詳的預感。
犬井戶締從正麵黏黏糊糊地湊過來,兩人間的距離極速縮短,直到幾乎把黑發鳳眼的少年整個圈在懷裡。他朝另一個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確定他正被兩個男孩子纏著不放後,用尾巴圈起了有些錯愕的諸伏高明,帶著黑發少年緩緩消失在了月光之下。
“高明沒有恐高吧?”他這麼親昵地問,“我今天在上麵看的時候,發現真的好漂亮,所以無論如何都想帶你一起去看看——”
“……恐高的不是你嗎、KIKI……?”
“現在不是我了哦。”貓的眼睛彎出了得意的弧度。
諸伏高明看著自己的手一點點消失在眼前。
他仍然能活動,能夠摸到腰上溫熱柔軟的長尾,能夠感受到夜風從指縫間穿過,同時卻又無法看見自己。
他感受到腰上傳來的支撐感,感受到離開地麵後的失重感……從誇張的角度來說,他短暫地離開了地球。
從高處看去,他們寄宿的民宿幾乎已經完全陷入黑暗,一樓一片漆黑,沉默地佇立在那,而二樓也隻有某個房間亮著燈。那點微弱的光隻點亮了幾個模糊的影子,朝著窗外伸展不過半米便被黑暗吞沒。
整個日都島上一片沉靜,白日裡漂亮的房子、熱鬨的街道都溶入夜色,沉默地被黑夜包裹,喧鬨又富有活力的山林也安然入睡,隻留下昏暗的剪影。
他被帶著不斷上浮。
從清晰地看見每條街道,到街道化為島嶼模糊的血管,再到整個人類聚居地都變為微小的縮影——諸伏高明看見了鑲嵌在深藍色海洋裡的黑曜石。
海平靜地呼吸著,潮漲潮落,白沙點綴四周,細碎的月光在海麵上追逐。
仰頭望去,柔軟又縹緲的雲朵近在咫尺,久違的,城市中被遮蔽了的銀河在他的頭上緩緩流動。
無比綺麗的景色,搭配上同樣不同尋常的角度——
諸伏高明合了合眼,將這一幕深深地記在記憶中。
犬井戶締在他身後細碎地笑,胸膛的震動從緊貼的背部傳來,幾乎讓諸伏高明的心臟也跟著一起加速跳動。
“非常……讓人印象深刻的景色。”少年由衷地感歎道。
這大概是直到死前也不會忘記的瑰麗畫卷。
“我也猜你會這麼覺得……高明,要不要拍下來?”犬井戶締笑著問。
口袋空空的諸伏高明眨眨眼睛,一時間有些不理解他的意思。
好在他隻困惑了一瞬間。
黑發鳳眼的少年試探性地反手向後,細軟的絨毛從指尖劃過,留下酥酥麻麻的可愛觸感,最終止於摸到的某個冰冷的金屬物體。在理解那是什麼後,他的動作,乃至呼吸、心跳,都有了一瞬的停滯。
“……摸錯了哦,高明。”犬井戶締抱著他往另一個方向輕微地移了移,語調仍然柔軟而繾綣,卻奇異地讓人感到了危險——
那是當然的。
諸伏高明固執地伸手,將錯就錯,沉默著掏出了那個熟悉的、他確信應該在家裡的某樣物品,在月光下目光冷峻地打量它。
“這個可沒法定格景色。”身後的家夥還在說著冷笑話,“隻能定格生命。”
“你是從哪裡……?”
那是諸伏高明從九條鞘寄來的東西裡,唯一扣下的一件。
雖然不知道那位小姐到底是如何寄來的,但既然已經到貨,該為它煩惱的就隻有收貨人了。因為是貴重的遺物,他沒辦法扔掉,卻也沒辦法堂而皇之地留在家裡——有孩子的家庭應當把不適宜小孩子把玩的危險物品妥善收好,這是常識。
藏匿是下下之選,卻也是唯一選擇。
“要問我從哪裡找出來的嗎?”犬井戶締把臉壓在他的肩膀上,伸手握住諸伏高明的手,一點點地覆蓋住他的手背、指尖,“當然是家裡——不過,高明藏東西真的很厲害。”
曾經的那幾卷錄像帶,直到今天也沒被景發現呢。
“但你還是發現了。”諸伏高明說這話時的語氣讓人略微有些琢磨不透。聽上去很溫和,卻完全不是這個時候應該有的、或者說,和犬井戶締想象中會生硬冷沉的語氣截然不同。
“……因為我也很了解高明嘛。要阻止我嗎?”犬井戶締摩梭著他的手,聲音無端顯得沉悶,“是哥哥的話,我會乖乖聽話的喔。”
……你如果真的聽話的話,那這個問題本身就不該存在。
諸伏高明在心裡歎了一口氣,把那把配備了滿彈的武器塞進自己口袋:“很早以前我就說過了,我不會替你作出選擇……隻是,KIKI,為什麼要這麼做?”
犬井戶締沒有阻止他,聽見他的問題後,甚至還配合地把自己的理由塞進了諸伏高明的手心。
那是顆精雕細琢,表麵刻著奇異紋樣的空彈殼。握在手裡的時候輕飄飄的,還帶著屬於少年的體溫。
但這是最沉重不過的理由了。
“……烏鴉。”諸伏高明借著月光打量起來。
“烏鴉。”犬井戶締肯定了他的自言自語,“大概是我不知道的魔女的紋樣吧。”
“說什麼神的信徒,明明就是魔女的使徒嘛。”他嘀嘀咕咕起來,“還是這麼厲害的魔女。我從來沒見過能把神秘度附在彈丸上的家夥,波稻也說沒見過……”
之前就覺得了,果然還是應該管一下他的交友範圍啊。
諸伏高明側過臉,下頜微微上揚,抿著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沒有說自己曾經在夢裡見過這個圖案,也沒有告訴犬井戶締前幾年這個圖案還因為被一鍋端掉的□□而登上了他從來不看的新聞頻道。黑發少年隻是眯了眯眼尾上挑的鳳眼,微微偏轉彈殼,舉重若輕地接著發問:“哪裡來的?”
“一覺醒來,就在手裡握著了。”犬井戶締空出兩隻手,緊緊地從後麵抱住他。明明現在是他在替諸伏高明遮擋著冰冷呼嘯的夜風,諸伏高明卻無端覺得自己抱著隻細微發抖的貓,“這個是沙耶……她在夢裡給我的東西。”
更準確的說法是在黑兔化作幻影散去後停留在原地的彈殼,但粗略地說是沙耶帶來給他的東西也沒有問題。
諸伏高明翻看了一會,確定除了型號、紋樣外再也找不出半點線索後才妥帖地收進胸前的口袋,沉默地握住了犬井戶締的手。
是不符合他的冰冷。
“高明……被槍擊,是什麼樣的感覺?”犬井戶締閉著眼睛,發問的聲音細微得幾乎要被夜風吹散。
也許說些善意的謊言會打消犬井戶締的部分敵意,但是……
“不考慮特殊情況的話,除非一槍擊中腦乾,否則瀕死前的痛苦基本相差無幾。”諸伏高明凝視著底下翻湧的深海,相握的手掌不自覺用了些力,“受擊位置是……?”
冰冷的指尖點了點他的胸膛。
諸伏高明隻覺得自己的呼吸也跟著冰冷了起來。
……是肺。
這基本上……可以說是最痛苦的死法了。
肺被擊中,血肉和器官受創的疼痛會在瞬息間傳遍全身,緊接著會呼吸困難,大量失血,受擊者會在失血的寒冷和麻木中,呼吸困難地掙紮著死去。
在他的沉默中,犬井戶締似乎明白了什麼,不再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