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大人。”
兩個剛剛還差點上演全武行的成年人們立刻收斂姿態,畢恭畢敬地跪坐下,對著她垂下頭顱。
“就喜歡搞這種沒用的東西,都說了一百次不要做了也沒有用……”她像貓一樣發出可愛又蠻橫的埋怨,用小孩子柔軟的指尖戳了戳成年男性的肩膀,“真砂人,犬井已經知道了,他今天肯定會來問咱要小青島的,怎麼辦?”
她這麼說著,眨了眨眼,晃掉了腦海中浮現出的昨晚對視過的那雙金色的眼眸,煩躁地對著身邊的人重複了一遍:“要怎麼辦?”
兩個成年人對視了一眼,知道的更多的雁切真砂人放緩語氣,率先發問,想要穩定住波稻的心情:“波稻大人遇見的未來裡,沒有這部分嗎?”
“沒有呀——”波稻踱著步子在兩人身邊轉圈,轉得頭暈眼花才停下來緩一緩,“咱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
和主動了解情況,想要更好地幫助波稻的宮司不同,青島真味保持著安靜的姿態,沉默不語。
過去殺死的那些東西,正和過去一起追上她,如附骨之疽般如影隨形。
也許是因為這場暴風雨中透露出的不詳,也許是因為少年那個充滿了仇恨的眼神,也許是因為那份貨真價實的殺意……她感覺得到,三年前被埋葬的死人已經掙紮著走出了墳墓,正在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那是她,又似乎不是她。
“冷靜點,波稻。”雁切真砂人換下了敬語,用上了平常私下和波稻相處時用的更親昵的語調,“犬井君來主動問你要的話,這不是件好事嗎?這證明他還在相信你呢。”
不過,還真讓人吃驚……你竟然是真的很喜歡他、而不是隨口撒的謊啊。
成年男人微微俯身,寬厚的手掌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並不沉重,存在感和那份溫度卻強烈的讓人無法忽視。
“……真的?”波稻抿著唇抬起臉,惴惴不安地追問,想要得到更讓人放心的安慰。
“當然。”雁切真砂人溫和地看著她,“而且,波稻不是早就想好了要怎麼處理了嗎?”
那是個在場三人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白發的女孩子低垂著頭看著地麵,半響才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散落的白發遮擋住那雙紅藍色的異瞳:“……那、拜托你了,小青島。”
“……啊。”青島真味發出一聲無意義的感歎。
她看了一會女孩子失落的姿態,最後還是在雁切真砂人如刀一般的冷漠目光裡靠了過去,溫柔地對她說,“能成為母親大人計劃的一部分,是我的榮幸。”
靈魂和身體在這一瞬間,似乎分裂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過去的普伊芙美冷笑連連,已經在心裡給所謂的“母親大人”安排好了無數種死法,而此時此刻的青島真味,卻是真心實意地這麼想著並說了出口。
這座島上生活的全是怪物,她似乎不過是其中平凡的一個——
但普伊芙美和任何人都不一樣。
不是因為背負著那些因殺戮而帶來的詛咒,普伊芙美其本人的人生便是跌宕起伏的夜世界傳奇。她跌跌撞撞地闖入地下世界,依靠著心細與果決,從負債累累乾到懸賞金便足以還清幾次債務,接著在各路組織的交鋒中找到足夠強大的下家,又靠著硬實力在組織中脫穎而出,成為長野地區的乾部。
——而那個時候她才二十歲出頭,是組織日本地區裡最年輕的狙擊手。
無論是好是壞,普伊芙美都擁有著比這裡任何人都狠的決心和堅韌的人性。
無視掉靈魂裡麵目猙獰的自我,她壓抑著心裡的憤恨,滿懷孺慕地開口問道:“母親大人需要我做什麼呢?”
波稻咬了咬指甲。
她小小地深呼吸了一下,像是要說服自己一樣,喃喃自語著詳細地羅列出了自己的部署,似乎在和誰做最後確認:“港口那邊已經安排好了,今早就是最後一趟渡輪,接下來是持續一天一夜的暴風雨……直到送海儀式開始,不會有任何人能上岸。”
也不會有任何人能夠離開——不過,留下來的人本身也不需要、沒有理由離開。
但隻做這些還遠遠不夠。
那個人離開這裡的手段她很清楚,超音速飛行、變幻、強攻……想要強硬地將他留在這裡,封鎖交通工具是毫無意義的事,必須能夠正麵戰勝他才行,而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幸好還有盤外招。
波稻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皮,指尖微微用力,清晰無比地感受到了指腹下那顆藍色的眼球。
“對不起啊,日鶴。”她小聲說,“讓你做了個噩夢。”
何其虛偽的……怪物啊。
普伊芙美冷眼旁觀著,情不自禁地冷笑了一聲。
隻有在這個時候,她才覺得組織的那些研究也是有意義的。
這也是當然的吧,雖然普伊芙美是世俗意義上的惡人,但她又不是天生的反社會,對世界的認知不存在偏差——她當然知道組織都在經手著什麼生意,靠著什麼來維持運轉。
和消耗品般的低層成員不同,成為代號成員的那一天,代號成員獲得的不僅僅是高昂的報酬與產業,還有一顆價值昂貴到以代號成員的收入丟了都要肉疼的子彈。
以往被蒙上了的有關世界真麵目的麵紗在這一刻悄然揭開,展露自己有關秘密收藏的冰山一角。
所謂的代號成員,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產業,開始經手更深一層的資金運作,但對組織而言,最重要的是他們通過了所有明裡暗裡的考核,可以開始為組織進行真正的工作。
對異種的狩獵就是他們最重要、最強製也是最稀少的工作——發布給代號成員的一百個個任務裡,隻有一個可能會是這方麵相關,而十次出動,九次又是捕風捉影,最後一次也隻能逮住些殘留的痕跡。
——也正是因為如此稀少,在桑賽爾死去的那天,對著異種開出致命的一槍的普伊芙美跨過資曆和後台,破格收到晉級考核,得到了自己嶄新的名字。
“……母親大人?”久等不到她對自己的安排,青島真味局促地動了動,小聲地喚了她一聲。
和做了個噩夢後悍然行動的南方日鶴一樣,普伊芙美也是為了讓犬井戶締心甘情願留在日都島上而拋出的餌。
隻不過有人如裡霧中,而有人心甘情願。
“過一會……犬井來的時候,你要留在這裡嗎?”波稻恍然回過神。
青島真味有些不明白她的用意,一時間更不清楚選擇哪個才能更好地得到波稻的青睞。
趁著本能陷入無序的思考,普伊芙美沉下心來,滿懷著惡意輕聲開口:“請讓我提前去和他見一麵,好讓他知道您的好意吧。”
“啊、嗯……?隨便你吧。”波稻歪了歪頭,雖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卻也沒在意,隻是隨意地應下,“那,拜托你啦。”
“不勝惶恐。”
青島真味深深地垂下頭表示恭敬。
即使什麼都沒能解決,和他們稍微聊了一會後,白發的女孩子站起身來的姿態看上去也似乎輕快了不少。她站在原地,張開雙手,自然地等著雁切真砂人熟稔地上前來幫她理好和服起皺的衣角。
她小聲祈禱起來:“……希望這次能一切順利吧。”
她惴惴不安,擔心還會再平生波折,而深信著她的眷屬們卻不覺得有第二種可能。
神社的和室內,男性的聲音和女性的聲音整齊地重疊在一起,清晰而低沉的二重奏響起:“當然,您必會得償所願。”
隻要能達成您的願望,我們所擁有的一切都可供您儘情驅使、揮霍。
——可普伊芙美卻不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