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不要下輩子了(1 / 2)

白和星趴在雪裡, 他試圖通過挪動雙臂將自己支撐起來,但是顯而易見地失敗了。他又重重跌回鬆軟的雪中,傷口似乎因為自己的動作而裂得更開了。在寒風呼嘯中, 他聽到了自己血液流淌的聲音, 遠處似乎還夾雜著熊的吼叫。

溫熱的血從白和星的額頭上流下來,流進了他的眼裡, 流到雪地上融化了冰晶。他努力地向北方仰起頭, 試圖在雪原上找到那座龐大卻冰冷的建築。

那是他生長的地方。

又或許不是他的生身之處。

白和星長於極北的某個港口,足夠高厚的牆壁完全將呼嘯的寒風阻隔在外。港口建築內暖氣很足, 滾燙的水從暖氣管中洶湧流過, 經常發出轟隆隆的巨響。

古銅色的暖氣鐵管爬在牆上, 從天花板上的破洞處可以窺見它們縱橫交錯。固定在脆弱的頭頂之上的巨型鐵管以及自己與管道龐大身形的差異經常讓幼小的白和星感到恐懼,達摩克利斯之劍般的恐懼。

建築就是建築, 沒有彆的名字。

白和星沒機會站在外麵數建築到底多少層,他一直生活在建築裡麵, 隻知道一樓是保育室, 二樓是宿舍, 五樓是舞蹈室, 六樓是訓練場。

這四層樓裡住著白和星的十八年。

建築裡的燈管老舊到附了一層黃色的黏膜, 擦也擦不掉,所以燈光全部都是昏暗發黃的。據嬤嬤說,小小的白和星經常躺在搖籃裡, 努力伸著雙手,想抓住那距離他兩米的保育室唯一光源。

建築似乎是殺手和特工製造廠, 白和星隻知道這些,建築有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嬰兒,也有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大人, 他們是建築裡的老師,是建築裡的維護者,同可憐孩子們一樣,一茬又一茬輪換地快速又無情。

白和星喜歡來自熱帶地區的保育室嬤嬤,她會用磕磕絆絆的俄語儘力給白和星描述他沒見過的多汁水果,小小的白和星隻吃過乾巴巴的橘子和每日配餐的餐盒裡萎縮的小瓣蘋果。

白和星喜歡教芭蕾的俄羅斯老師,她跳躍起來像一隻天鵝,輕盈穩重並存,燈光打在她修長的脖頸與繃直的細長的腿上。她的裙擺劃過白和星的手臂,絲滑的觸感總是讓白和星想到最有安全感的被窩。

白和星喜歡在食堂做飯的卷毛墨西哥大叔,喜歡他醃製過的墨西哥辣椒,那是寡淡的餐食裡唯一的調味料。喜歡和他一起蹲在舞蹈室門口,聽他喝著龍舌蘭侃侃而談,喜歡裝作被墨西哥人偷偷換在杯子裡的酒嗆到,逗那個胡子拉碴的男人哈哈大笑。

白和星喜歡訓練室裡的陳師傅,喜歡他黑白交雜的山羊胡,喜歡看他騰雲駕霧地抽煙,明暗的煙頭星星點點。陳師傅對白和星管教地很嚴,兜卻總是藏著兩顆他存給白和星吃的冰糖塊,白和星從訓練室出來一蹦一跳,嘴裡的糖塊不舍得吃完,就用舌尖一點一點舔。

白和星喜歡的東西很多,可惜他什麼都留不住。

食堂墨西哥大叔偷了一箱酒去交易卻被出賣,那是一箱高級的酒,金黃的酒液碰撞著透明的玻璃瓶身,閃閃發光,那箱酒能換到出建築的“車票”。

芭蕾老師在裙底偷藏了一把黃油刀,牢牢地綁在大腿上,她用沒有開刃的黃油刀在床底挖了一個半大的洞,可能還沒挖好,看起來那個洞的大小隻能讓一個孩子鑽出去。

他們被維護者拖出去的時候,所有的孩子被叫來聚集在一起,打報告的那個孩子站在最前麵,他瞪大了自己藍綠色的眼睛,身側微微顫抖的手表現出他按捺不住的興奮,他得到了表彰,舉報出逃者的表彰。

他被允許去建築外麵看一看,這是前所未有的獎勵,所有孩子都沸騰了,舉著槍的維護者透過冰冷的鋼鐵麵罩看向孩子們進行無聲的鎮壓。打報告的那個孩子被其中一個維護者蒙上眼睛帶走,所有孩子被允許散開,白和星鬆開緊握的拳頭,他的掌心已經被自己的指尖用力扣出白色月牙。

白和星知道一個不大不小的秘密,但墨西哥大叔在被拖出去前雙眼透過臟兮兮的卷毛望向他。他看到大叔對著自己微微搖頭,白和星不能說,至少現在不能。

現在這個秘密要與白和星一起被埋在雪裡了。

那個孩子從建築外麵回來之後,幾乎所有的小孩都圍過去,嘰嘰喳喳地問他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有沒有書本上的紅花綠葉,問他太陽是什麼樣子,是不是如書上所說般溫暖照耀世人。

建築裡沒有太陽,隻有黝黑深邃的通風口,隻有每層樓靠近天花板處封著鐵柵欄的小窗,隻有保育室昏昏黃的燈,隻有樓道與訓練場高高懸掛在頭頂的慘白燈管。孩子們隻能通過書本和偷聽到的大人們的交談來了解外麵的世界,他們知道外麵有花有草,天是藍色,雪是白色,太陽是溫暖的,猛獸不是待在籠子裡帶著嘴套的。

但他們不知道外麵的孩子不用每天如餓狼般搶奪餐食,不知道外麵的孩子有愛他們的父母,有無憂無慮的童年。孩子們對於建築之外的世界存著莫大的渴望,他們迫不及待地奔向那個回來的告密者,試圖從他的嘴裡得到來自建築外麵的訊息。

白和星沒過去,他在訓練場拚命訓練,陳師傅蹲在訓練室角落拍拍手讓他過來坐著,白和星也沒過去,他累得躺在地板上,胸口劇烈起伏,汗水流過他的眼角,又流入他早已汗濕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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