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預兆的大雨傾盆而下, 圍欄外遊客們尖叫著四散,被瞬間淋透的發絲緊緊貼在沙灘邊兩人的側臉上,冰涼的雨水順著脖頸蜿蜒至單薄的衣領中帶走了身上本就不多的熱量。
渾身發冷。
白和星終於想起來了所有的所有, 從為何要申請參與一樁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任務為起點, 終結於眼前有在好好長大成人的虞朝陽。
“路德維安。”他低聲念出一個名字。
那雙閃著光芒的綠色眼睛曾經是殺手很長一段時間的苦痛夢魘, 而白和星同虞朝陽命運般的初見, 源自於對路德維安懷著恨意的報複。
此行的任務對象是前往雪山彆墅慶生的虞氏夫婦與他們剛滿十歲的獨生子, 地域偏遠,白和星深知這是一次難得的好機會。身高尚且不夠的孩子把手臂緊緊貼在機艙冰冷的內壁上, 將僅有寥寥一張紙的資料放回原處。
“這次是幾個人?”
領隊嘶啞的聲音自身旁響起, 白和星心中一驚。
電光火石之間,他伸出兩根包裹在作戰服中的手指:“雪山彆墅中的一對夫婦。”
在直升機螺旋葉的破風聲中, 白和星聽見自己冷靜到毫無起伏的嗓音。
重生後的殺手確實不會說謊,因為他早已經將這輩子所有說謊天賦都投注在此刻了。
所幸建築的殺手們在不願浪費時間查看任務資料這方麵的傳統一脈相承,領隊抬眼示意了解,連帶著身旁那雙綠眼睛也點了點頭。
白和星將手老實地背在身後藏著, 動作極慢地將另外半張印著字的資料紙折疊成小方塊的樣式。直到將它完完全全地塞進作戰服某一個內兜裡麵後, 這才將快要跳到咽喉的心臟咽回原處。
聰明的殺手不是沒想過在背後放冷木倉偷襲,但路德維安一直與領隊呆在一處,即便是分開行動, 城府極深的人從沒讓自己落過單。尚未允許獨自任務的白和星還沒有資格配木倉,他掏了掏口袋,渾身上下隻有從墨西哥人廚房裡偷偷保存下來的一把小刀。
即使受過的訓練再多, 十歲的殺手終究還隻是個小孩。白和星想的很簡單, 隻要路德維安向上麵交差的時候才發現偷跑了一名任務對象,那麼一定會有帶著鋼鐵麵罩的維護者將他拖下去受罰。
到時候自己會站在如同敗犬的路德維安麵前,大聲宣布那個秘密。
所以當他看到藏在床下的虞朝陽時, 白和星並沒有出聲,當領隊拍攝現場照片收錄交差時,白和星極其自然地走到屍體旁邊,用自己的身體遮住床底僵硬成一團的黑色身形,當路德維安離開彆墅去搜尋試圖轉移殺手們的注意力好讓虞朝陽逃走的任務對象後,白和星垂眸掩去自己隱秘的念頭,他稍稍彎下腰,衝床下的小孩伸出了手:
“跟我走。”
極度興奮擠壓下的心臟敲打著殺手隆隆作響的鼓膜,人在這時候極難控製住自己的手上的力度,白和星大力地拽著已經被嚇壞了的小孩子邁出彆墅大門。小孩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後,光著的腳丫沒出幾步便被凍地通紅。
“哥哥,我好冷。”
渾身上下隻有一件單薄睡衣的孩子小聲怯懦,白和星聞言停下腳步,他上下打量著這名好像還沒搞清楚狀況的小少爺。
被拋棄在建築門口的殺手並沒有理由關心小少爺的心理以及身體健康,但白和星還是大發慈悲地折回去拿了一件掛在門後架子上的羽絨衣,成人的羽絨衣穿在虞朝陽身上甚是寬大,近乎及地的衣擺下帶起一路雪花。
將手貼近火苗取暖的小少爺安靜了一會兒,又鼓起膽子戳了戳白和星的後腰。
“哥哥,我睡不著。“
小孩黑色的瞳仁正不安地晃動,原本白嫩的臉頰已經泛起被風雪吹刮出的紅色血絲,他縮了縮腳趾,試圖溫暖近乎失去知覺的腳底。
睡不著就對了,白和星抽出小刀撥動火苗下的乾柴樹枝,絕大多數的風雪已經被隔絕在薄薄的雨布外麵,但自車底下吹進的一星半點也足以讓小少爺將自己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趕緊睡覺。”
殺手凶巴巴地說,反正報複路德維安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回建築後是刀是剜還是未知數。
自出發後便霧蒙蒙的天空根本見不到心心念念的太陽,白和星隻想安安靜靜地看會兒雪景,他惡狠狠地想道,隻要這聒噪的小麻煩再說一句話,自己立即將他拋在深山野林裡喂熊。
可擁有著小動物直覺的虞朝陽聞到了白和星封印在冷漠外殼下孤獨又柔軟的內核,他試探地扯了扯殺手利索的袖口,小聲請求道:“我想聽搖籃曲。”
白和星嗤笑一聲,他用與現在完全相反的圓眼睛斜斜瞥回去,意味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