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棠像個兔子一樣蹭的一下跳出了謝瑾萱的懷抱,然後規規矩矩在一旁站好,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謝瑾萱強忍住笑,他捏了捏發燙的耳朵,對著那邊說:“是的,爺爺,我回來了,已經準備去洗澡睡覺了。”
“行,你先去睡覺,今天的事情,明天再給我一個交代。青棠也早點休息,明天早上也可以多睡一會兒。”老爺子說完,就走進一樓的衛生間了。
“我們趕快上樓去吧,我也想看看奶奶和媽媽布置的房間。”謝瑾萱關掉客廳的燈,拉著夏青棠上了樓。
“臥室布置得很好,床單被子都是新的。”夏青棠走進臥室,“奶奶說早就給你準備好了。”
“這大紅喜字肯定是六嬸剪的,她會剪紙,我小時候跟她學,都沒學會。”謝瑾萱揉揉鼻子,“青棠,你喜歡這個屋子嗎?”
“挺喜歡的,比我家裡條件好多了……而且屋子很乾淨,奶奶她們很用心,我能感覺得出來。”夏青棠說:“我很高興。”
其實謝家人是可以不用這麼用心布置的,因為她跟謝瑾萱已經登記過了,早就是他們家的媳婦兒了,也不可能跑了,換做彆人家,搞不好還會出去誇自己兒子了不起,三轉一響什麼都沒準備,就白得了個媳婦兒。
奶奶和謝母卻對她非常重視,說明這個家庭是個有禮有節的好人家,同時,全家人也很疼愛謝瑾萱,因為愛屋及烏,他們才會對夏青棠重視。
“那就好,你高興就好。現在你住在家裡了,以後我們每天都住一起,等你這次休息的時候,我帶你去百貨商店買衣服買布,咱們結婚,怎麼也要給你做三套新衣服的。剛好做一套秋裝,做兩套冬裝,皮鞋和棉鞋也要各買一雙……”
“你有那麼多錢和票嗎?”夏青棠打斷了他,“你才買了自行車,手頭還有錢嗎?”
“有的,我當兵那些津貼基本沒花,全都攢起來了。奶奶、媽媽也幫我攢了不少,畢竟我到歲數了,他們都盼著我結婚呢。”謝瑾萱說:“但如果不是重逢了你,我可能不會那麼快結婚的。說不定,我根本沒法和其他人結婚。我隻想跟你在一起,其他人任何人都不行。”
夏青棠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她眼眶一熱,一串眼淚就落了下來。
她說:“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不再去找我一次呢?你也在城裡,可以當麵去找我的。”
“我一直想去找你的,就是有點不敢。我一直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我想,最多忍到年底,就肯定會去找你的,我真的沒辦法喜歡上其他人。”謝瑾萱說:“就算可能會被你當麵拒絕,我也會一定去找你的。”
夏青棠在心裡重重歎息一聲,上輩子的謝瑾萱很可能也去找過她了,但那個時候,他看到的肯定是夏青棠結了婚的消息。
“你猶豫那麼久,就沒有想過我可能會有對象了嗎?”夏青棠忍不住說道:“瑾萱,你應該去找我的。”
“我想過的,但是……我真心喜歡你,所以更容易膽怯。我一邊想去找你,一邊擔心會被你拒絕。我不是個勇敢的人,對不起。”謝瑾萱露出抱歉的表情,“青棠,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去找你的。要是我早點去找你,你就不會被孔良超糾纏上了。你跟家裡,也不會鬨成現在這樣。”
“我說的不是這個……”夏青棠又不能提上輩子的事,隻能微微歎口氣,道:“算了,我們到底還是在一起了。其他的,就不說了。”
確實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就算她說一萬個如果,上輩子的事情也是沒有辦法改變的。
而且,如果不是經曆過那樣的上輩子,她未必會清醒過來,所以,一切都是注定的。
“那……就不說了。”謝瑾萱說:“我跟你說說剛才的事情吧。”
“啊,對,你把他們送去派出所了嗎?”夏青棠收拾好情緒,終於想到了正事。
“送去了,都被關起來了。我知道他們每個人的住處,帶著認識的警察一個一個摸過去了。他們倒也硬氣,都承認去找茬但是被我揍了。哦,其中有一個,那個穿藍色衣服的,剛好跟孔良超在一起。我們去的時候,他們正在打麻將,屋裡烏煙瘴氣的,孔良超還想抖威風,拿著香煙想跟我們打架,結果被小趙一把摔到地上去了,都沒輪到我出手。”
“那孔良超呢?也被關起來了嗎?”
“沒有,那四個人不承認受人指使,所以不能把孔良超關起來。不過糧食局正在調查他的事情,我也把他占用一套院子、私生活混亂、還有當初沒有下鄉的事情匿名告了上去。”
夏青棠眨了眨眼睛:“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你還知道他那些小弟的住處,你、你查過他們?”
“是的,我查過他們。我們突然結婚打了他的臉,這個人肯定會報複你的,所以我得提前做好準備。我知道孔良超有一個院子是用來不乾正事兒的,那天跳河的女同誌也經常去那個地方。他也不止一個女同誌,他跟至少三四個女同誌有不正當的男女關係,其中一個還是已婚的。今天帶人過去,孔良超被打了以後就逃跑了,警察同誌就借這個機會搜了那套房子,找到了不少東西。煙酒錢都藏了不少,孔良超跟那幾個女同誌還拍了很親近的合影,也被警察拿走了,這些都是證據。要我說,這個孔良超真不是個東西,他外頭有那麼女人,居然還想娶一個清白漂亮的好同誌,幸好你一開始就拒絕了他。”
夏青棠聽不得這個,一說這個她就會想到惡心的上輩子,她趕緊轉移了話題:“孔良超跟已婚女同誌也有照片?那豈不是通jian罪?”
“如果已婚女同誌也承認,才算是通jian罪。不過,就算她不承認,光是男女關係混亂和沒有插隊這兩件事,就夠他們孔家喝一壺的了。那天人群後麵那個幫腔的男同誌你還記得嗎?河邊那個。”
“記得,你說他跟跳河的女同誌是一夥的。”夏青棠輕聲道。
其實她何止記得,她還知道那個男同誌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
謝瑾萱說:“那個男同誌叫許建明,跟孔良超早就有矛盾了,當初他們倆都在搶工農兵大學的名額,結果被孔家弄走了,從此就結了仇。那個時候孔良超的爺爺還在位子上,許建明也不敢做什麼,現在老孔都退休兩年了,人走茶涼,所以許建明就出手了。我也幫他從後麵推一把,孔良超這次一定會丟了工作的。按規定,他爸媽也會接受內部調查的,不過應該不會丟工作,頂多升不上去了。”
夏青棠認真點頭:“那孔良超應該沒有精力再找我麻煩了。”
“他那邊都自顧不暇了,他父親也不一定還能往上升了,哪有力氣來管其他的事情?他要是聰明點兒,就趕快把跳河的同誌娶回家。要是晚了,將來恐怕娶不到媳婦兒了。”謝瑾萱很篤定地說道:“我收到一點消息,許建明那邊好像還告了孔良超彆的事情。雖然不清楚是什麼,但孔家和孔良超肯定沒有好結果。”
夏青棠長出一口氣,關於孔良超的那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剩下的,就隻需要等著孔家一步一步走向衰亡了。
“謝謝你。”她輕聲說。
“謝我做什麼?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真要謝,還是要謝謝那個許建明同誌。”
夏青棠笑了起來:“是啊,得謝謝他。”
也要謝謝她自己,她鼓起勇氣摸去那個院子找到了證據,又寄給了許建明,她得謝謝她自己。
“好了,我得去洗澡了,不然就太晚了。”謝瑾萱看看鬨鐘,說:“你明天是早班,不用等我了,趕快睡吧。”
夏青棠一般都是早中晚三個班輪著上,有的時候也會跟工友換班,但一般來說,晚班後麵一天通常會是早班。
她微微有些詫異:“我先睡,不用等你了嗎?”
“對啊,不然你明天上班會沒有精神的。你快睡覺吧,我動作很輕的,一會兒回來肯定不會吵醒你。”謝瑾萱衝她嗬嗬一笑,微微顯得有些傻氣,但因為臉孔太過英俊,所以還是很迷人很燦爛的。
“可是……今天是我們頭一回住在一起……我的意思是說……這不算是新婚夜嗎?”夏青棠擰著自己的衣角,覺得麵頰微微做燒。
“不著急,我們慢慢來。之前說好了的,我們要處對象的。再說家裡這麼多人,我們要是做點什麼,你肯定會不好意思的。我也不想嚇著你,我們來日方長呢。等那邊的房子布置好了,我們搬進自己的房子也不遲。現在這段時間,就請你充分了解我,等你真的喜歡上我以後,我們再說彆的。”謝瑾萱捏了捏她的小手,“好啦,快睡覺,我去洗澡。”
說完,他就從衣櫃裡扒拉出一套衣服,然後轉頭出去了。
夏青棠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然後她就輕輕笑了起來——謝瑾萱,真的很好。
她依言去床上睡下,蓋好被子,就聞到了陽光曬過的味道,她露出一個幸福的笑容,很快就睡著了。
睡著睡著,她做了一個夢,她夢到自己在街頭被人送去了醫院,有人在不停地問她叫什麼名字,等她有了意識,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打著點滴,而身邊坐著那個幫助過她的好心人。
他一臉複雜地看著自己,他說:“你是不是夏青棠?以前棉紡廠的夏青棠?”
她說:“是啊,我是,你認識我?”
“我……我認識你。”那人苦笑著看著她,眼神非常複雜。
很快,一個護士匆匆走了進來:“你是病人家屬?怎麼還沒把病人的名字填上啊?還有,繳費彆忘了啊。”
“啊,好的……”那人趕緊說:“她叫夏青棠,我來填。”
護士一邊給夏青棠調整輸液管,一邊說:“你是她老公嗎?你老婆嚴重營養不良,都什麼時代了,怎麼會有人營養不良呢?也太不像話了。”
那人一驚,又趕緊說:“我不是她老公,我沒有結過婚。”
夏青棠渾身一震,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好心人就是在路邊喊她大嬸的那個人,也就是二十年後的謝瑾萱,她猛地翻身坐起:“謝瑾萱!”
“我在,青棠你這麼早就醒了?還早,你再睡一會兒吧。”年輕的謝瑾萱一邊扣著襯衣的紐扣,一邊走到夏青棠的床頭,然後咧嘴衝她一笑。
夏青棠急速地喘著氣,這才意識到自己原來是在做夢。
可這個夢又是這麼真實,二十年後的謝瑾萱,他說他沒有結過婚,沒有結過婚……
她伸出手一把環住床邊謝瑾萱的腰,埋在他的懷裡失聲痛哭。
他上輩子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沒有辦法跟其他人在一起,那麼多年,他一個人過,他一個人過……
夏青棠難過得快要喘不過氣了,她隻能拚命大哭,像是要幫謝瑾萱也把那些心酸和難過哭出來一樣。
謝瑾萱嚇得渾身緊繃:“青棠你怎麼了?是做噩夢了嗎?還是身體不舒服?青棠……青棠……”
夏青棠足足哭了十幾分鐘,直到完全流不出眼淚了才慢慢止住哭泣。
謝瑾萱一直在輕撫她的腦袋,希望她能好受一點。
聽見她終於不哭了,謝瑾萱輕聲說:“怎麼樣了?還很難受嗎?是身體不舒服嗎?”
“做噩夢了。”夏青棠用很重的鼻音說道:“我很害怕。”
“彆怕,我在這裡,有我呢,彆怕。”
“那你一輩子都要在這裡,不離開我。”夏青棠甕聲甕氣地說道。
“那當然啊,我肯定一輩子都在你身邊啊,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你後頭,絕對不讓你一個人孤零零的。”謝瑾萱很認真地說道。
夏青棠鬆開手臂,抬起頭看著謝瑾萱的眼睛。
這會兒才剛剛天亮,光線並不算充足,但謝瑾萱的眼睛溫柔又明亮,像溫暖的燈一樣照亮了夏青棠難過的心。
她突然就不難過了,因為難過是沒有意義的,再怎麼哭,上輩子也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而且,他們現在是這輩子了,老天給她了這麼大的機會,讓她重來一次。
他們在一起了,在一起了!
她要好好珍惜這一次的每分每秒,跟謝瑾萱過完幸福的這輩子。
想到這裡,她趕緊抹抹眼淚說:“那我們說好了,拉勾,誰說謊誰是小狗。”
“拉勾。”謝瑾萱一本正經跟她拉了勾,然後又摸了摸她的腦袋,“哭這麼凶,眼睛疼不疼?”
“還行,我去洗個臉。”夏青棠跑下床,去衛生間洗了一把冷水臉,順便刷了牙才回來。
謝瑾萱又換了一件長袖襯衫,剛才的那件被放在椅子背上,可以看到濕了一大塊。
“還難受嗎?”謝瑾萱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額頭,“今天要不要請假在家休息?”
“不用,做個噩夢而已,休息什麼?我可是偉大的工人階級,建設祖國就靠我們了。”夏青棠笑著說道。
謝瑾萱見她是真的沒事了,這才放下心來:“那好,你換衣服,我去刷牙洗臉,然後我們一起下去吃早飯。不過時間還早,六嬸可能還在做飯。”
“那我剛好給她幫忙,你去刷牙,我先下去了。”說完,夏青棠就蹦蹦跳跳下樓去了。
謝瑾萱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這才轉身去了衛生間。
夏青棠自己覺得已經沒事了,但她微微紅腫的眼睛卻受到了全家人的矚目。
從六嬸、奶奶到謝母,每個人都很關切地看著她,想問點什麼又覺得不妥當。
夏青棠自己是沒覺出什麼不妥的地方,早飯做好了,全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飯,她還很熱情地給大家盛稀飯吃。
等到吃過飯,謝瑾萱就要送她去上班,夏青棠先背著包出了門,奶奶一把揪住要跟出去的謝瑾萱,低聲說:“臭小子,青棠怎麼眼睛都腫了?你是不是太……太過分了?”
謝瑾萱有苦難言,他就知道家裡人會誤會,偏偏他也不好解釋什麼,隻能說:“不是,是她做噩夢了。”
“還想騙我呢,做噩夢能哭成那樣?”奶奶瞪著他,“我告訴你,你要學會溫柔,溫柔你懂嗎?”
“我懂了,我以後都懂了。”謝瑾萱說:“再說下去,青棠上班要遲到了。”
奶奶這才鬆了手,他才能跑出去。
夏青棠對此一無所知,她被謝瑾萱騎車送到廠門口,就高高興興進去上班,中午還破例打了一個蒸雞蛋給自己加餐。
下了班,溫曉麗跟她手挽手朝外走,兩個人正在嘰嘰咕咕說著車間裡的趣事,冷不防從門衛室裡衝出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一把揪住了夏青棠的袖子:“跟我走!”
夏青棠嚇了一跳,皺著眉頭看了幾眼才認出來這個人是趙美珍的母親,也是她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