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著燭光一看, 謝瑾萱褲子都套反了,他也沒管那麼多,隨便把皮帶反著一扣,就著剛有的光亮在地上找鞋子穿。
夏青棠一邊繼續穿衣服一邊低聲說:“瑾萱, 冷靜一點, 不一定是外婆的事情。”
謝瑾萱慌亂地點點頭:“我知道。”
嘴裡這麼說, 但他一雙黑布鞋穿了好幾次都沒踩進去,可見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所以才會不受控製。
這也是正常的, 這個年月很少有人打電話, 一來是大部分地方沒有電話機,二來這打電話非常貴,而且非常麻煩,所以隻有特彆重要和著急的事情才會用上電話。
這會兒大部分人都已經睡覺了,田家選擇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 所有人的第一個想法都是外婆的病情可能出現了問題, 所以謝瑾萱怎麼可能不慌亂呢?
一時兩個人都胡亂套好了衣服鞋子, 夏青棠就舉著那根點了一半的蠟燭, 帶著謝瑾萱一起下樓。
謝成業和謝母也已經出來了, 謝母更是滿麵慘白, 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
謝成業說:“瑾萱, 我們倆去接電話, 青棠在家裡陪著你媽媽。”
“我知道了。”夏青棠點點頭。
等謝成業和謝瑾萱父子倆打著手電筒跑出去了, 家裡其他人也都出來了。
夏青棠把客廳的煤油燈點上, 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熱水。
謝母的兩隻手冰涼,她捧著那杯熱水,卻怎麼也捂不熱手。
家裡沒有一個人說話, 連謝瑾蘊這個平時喜歡胡說八道插嘴的孩子也握著雙手低著頭,不知道是不是在偷偷祈禱。
所有人都在沉默中等著謝成業他們回來,這一等就是十幾分鐘,謝母突然把杯子朝茶幾上一放:“我等不了了,我要過去看看!”
夏青棠便站起來:“我陪媽過去。”
謝瑾蘊趕緊說:“我也去。”
“好,我們一起過去,家裡還有手電筒嗎?”夏青棠問道。
“有的。”
六嬸趕緊從櫃子裡拿出了手電筒遞給夏青棠,她跟謝瑾蘊挽著謝母,慢慢朝外走。
沒走出去太遠,就看到遠遠的有手電筒的光束從路的那一頭照了過來。
“謝成業!我媽怎麼樣了?”謝母喊了一聲,緊接著就哭了起來。
謝成業嚇了一跳,趕緊大聲說:“嶽母沒事兒!不是嶽母的事情!”
“不是我媽的事情?”
“對,嶽母沒事兒!”
謝母渾身一鬆,兩腿一軟就要朝地上摔下去,幸好夏青棠跟謝瑾蘊是一左一右挽著她的,她才沒有真的摔到地上去。
那邊謝瑾萱已經大踏步跑了過來:“媽,你沒事吧?是不是腿軟了?心口還好嗎?難不難受?”
謝母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我沒什麼,就是腿軟的走不動路。知道你外婆沒事,我一下子就卸了力氣了。”
謝瑾萱立刻蹲下來:“媽,我背你回去。”
謝成業也跑了過來:“沒事兒吧?沒事兒吧?不是叫你在家裡等著嗎?怎麼跑出來了?”
“媽也是太擔心了,實在坐不住。知道外婆沒事兒就好了,我們也安心了。”夏青棠也長出一口氣。
雖然所有人都做好心理準備了,但要是真的到了那個時刻,相信謝母和謝瑾萱都會非常痛苦的。
謝瑾蘊問:“爸爸,到底什麼事找我們啊?這也太嚇人了,彆說媽媽站不穩了,我也嚇得想尿尿。”
謝成業左右看看,低聲說:“太晚了,彆人家都休息了,我們回去再說吧。”
“恩,回去再說,反正電話裡麵的事情跟外婆無關,回去再說也是一樣的。”謝瑾萱一邊說,一邊背著謝母大踏步往前走。
回到家裡,老爺子著急地問道:“到底怎麼了?”
“外婆沒事,大家彆擔心,是二舅家裡的事情。”謝瑾萱快速說完,在沙發前蹲下,放下了謝母。
謝母靠坐在沙發上,麵色漸漸好了一些。
六嬸去藥箱子裡摸出了一個清涼油,拿出來給謝母塗在太陽穴上,又用土方子幫她揉搓手上的幾個穴位,想要她舒坦一些。
老爺子皺著眉頭說:“田國強出了什麼事情需要這大半夜的打電話過來給我們?故意嚇人嗎?”
“是呀,我差點被嚇死了,真以為是那邊怎麼樣了呢。”奶奶也捂著胸口大喘了幾口氣,“幸好沒事,幸好幸好……”
謝成業說:“電話是嶽父打過來的,因為他們也是晚上才知道的。嶽父琢磨了一下,認為時間不算太晚,所以決定打電話給我們,先跟我們說一聲,讓我們有個心理準備。要不然,明天被弄了個突然襲擊,那就糟了。”
“到底什麼事?”老爺子問道:“你怎麼吞吞吐吐的,一件事不能說明白點兒嗎?”
謝成業說:“就是這事兒特彆讓人找不到言詞去形容,總之呢,上次瑾萱他們去看望嶽母,田國強為了升官,不是想讓瑾萱離婚娶一個叫做吳金鳳的女孩子嗎?”
“記得,那是他們家親戚嘛,我看信裡還寫了拿刀子自儘,晚上還摸去病房嚇唬瑾萱,是個不太正常的人。這個吳金鳳怎麼了?”
謝成業說:“最近不是各省市都在努力創造新崗位給知識青年嗎?吳金鳳的家裡動了關係,給她在咱們市弄了個崗位,直接調過來了。聽說田國強夫妻兩個也在裡麵做了很多努力,他們想討好吳金鳳、讓吳家高興,所以一直在幫忙。這事兒一開始瞞得好好的,就怕提前被我們知道了。偏巧晚上田飛揚去一個朋友家裡吃飯,有一個男同誌跟吳金鳳原本是一個單位的,喝多了就說起這件事了,還說吳家確實本事大,能跨省給姑娘弄個新崗位什麼的。田飛揚知道這件事就趕緊回家告訴嶽父他們了,嶽父就帶著田飛揚去了田國強家裡,差點動手了,田飛龍怕挨打,就說出來了。說這是他媽媽給吳金鳳出的主意,隻要姑娘過來身處一個城市,多創造機會,早晚能把瑾萱給搶走的。對了,田飛龍還說,那個吳金鳳的火車明天早上就能到咱們這兒。好像是提前幾天過來安置好,下個月就正式上崗了。”
全家人聽完,都陷入了沉默之中,連夏青棠都覺得吳家人瘋了。
過了一會兒,謝母皺著眉頭說:“就為這事兒也值得大半夜打電話嚇唬人嗎?我真以為是我媽怎麼了,差點就……”
謝瑾萱趕緊遞給謝母一杯熱水:“媽,喝點水。主要是我爸還沒說完……”
“那趕快說啊!”謝母道。
老爺子反應過來了,他說:“我知道了,肯定是吳家給吳金鳳安排的新工作有點兒問題,彆是瑾萱他們辦公室吧?這樣就能跟瑾萱朝夕相處,而且瑾萱必須在秘書處待上幾年的,我也不會給他隨便換個部門。那豈不是成了個賴皮猴子,甩不掉了?”
謝成業搖搖頭:“不是,還真不是,他們家沒那麼大的本事把人弄進省裡工作。”
“那你嶽父為什麼要擔心啊?她跟瑾萱不在一起工作,一個月都不一定能碰到一回吧?她要是敢跑來我們家,我跟小六就以把她趕出去!都不在一個地方上班,你們父子倆這吞吞吐吐是做什麼啊?”奶奶有點兒莫名其妙。
倒是夏青棠第一個反應過來了,她說:“不會是……吳金鳳要跟我一起工作吧?”
要不然謝成業怎麼會一臉為難,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奶奶搖搖頭:“不可能不可能!那吳金鳳原本大小是個乾部吧,怎麼可能去廠裡工作?棉紡廠也不是大廠啊,誰會從機關往廠裡跑,除非是去做廠長,她年紀輕輕怕是沒那個本事的……再說了,她過來是為了搶走瑾萱的,跑去跟你一起工作有什麼用嘛?”
但謝成業跟謝瑾萱卻都同時露出了一個古怪的表情,謝瑾萱說:“青棠猜的沒錯,吳家真的把吳金鳳弄進棉紡廠了。他們廠子這次新增兩個乾事員,其中一個是青棠,另一個應該就是吳金鳳。”
全家再次陷入沉默之中,奶奶突然罵道:“好不要臉的東西,她這是要去廠裡給咱們青棠使絆子的吧?青棠才剛剛靠自己的本事做上乾事員,這下她去了廠裡,肯定要動什麼手腳的!”
謝母也皺著眉頭說:“她不會是想著讓青棠丟工作吧?我二哥那個人我很了解,說不定他們夫妻倆就跟吳金鳳說,隻要青棠沒了工作,謝家不養閒人,就肯定要離婚了。”
“嶽父在電話裡也是這麼說的,他的意思是,這件事是田家人惹的麻煩,沒想到沒完沒了,所以他會想辦法,由田家找人,看能不能把吳金鳳的工作調動走,不能給青棠惹麻煩。”謝成業說。
老爺子說:“他們家要做什麼我不管,反正我們青棠是個好孩子,你們都給我聽著,要是那個吳金鳳真的在廠裡興風作浪破壞青棠的工作,那你們兩個做父母的也不要閒著,去他們廠找領導聊一聊。就吳金鳳那種思想有問題的人還跑去做乾事員?棉紡廠的廠長到底在想什麼!”
按照老爺子的性格,說出這樣的話,已經算是在他的原則邊緣打轉轉了,可見這一次的事情讓他很不滿,同時也看得出來,他確實很喜歡夏青棠這個孩子。
奶奶也說:“就是,成業啊,你有空去找棉紡廠的廠領導聊幾句,也不是要給我們青棠特殊待遇,就是告訴他們,青棠是我們家的人,我看誰敢幫著吳金鳳欺負她!誰欺負青棠,就是欺負我們謝家,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
謝成業說:“爸,媽,你們放心吧,這件事我心裡有數的。”
夏青棠卻說:“謝謝爺爺奶奶,謝謝爸爸媽媽,不過這件事暫時先交給我自己去處理吧。如果我處理不了,我會主動回來尋求幫助的。”
奶奶一臉關切地說道:“你自己要怎麼處理啊?”
“我從小就在棉紡廠長大的,廠裡上上下下的人我都熟悉,我知道領導層的性格、為人、做事風格,廠裡也有我的工友和好朋友們。吳金鳳真的要對我下手,也不一定是我的對手。俗話說得好,強龍比不過地頭蛇嘛,我一個土生土長的棉紡廠孩子,還能被她欺負了去?”夏青棠微笑道,看上去確實很有自信。
夏青棠的自信並不是盲目而來的,她上輩子就在工會工作過,對廠裡的一切都非常熟悉,她不相信一個初來乍到的吳金鳳靠著歪門邪道就能給她使絆子。
爺爺點頭說:“你這話很有道理,你對廠子更熟悉,看你的文章也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懂上麵的人也明白下麵的辛苦,爺爺相信你能處理好的。不過,要是遇到麻煩了,也不用跟家裡人講客氣,直接讓你爸爸去廠裡幫你,記住了嗎?”
“記住了,謝謝爺爺。”夏青棠甜甜一笑,顯得特彆乖巧。
奶奶伸手摸摸她的臉:“我們家青棠真是個好孩子,就是瑾萱不太好,在外麵招惹那些人,又不處理好,現在給青棠惹麻煩。”
謝瑾萱抓了抓後腦勺:“這事兒也不能怪我啊,我從當兵以後,多久沒見過她了?就說以前,那時候大家年紀都小,我也是一兩年才能見到她一次,就算見到了,我也沒有怎麼跟她說過話。這樣也能被惦記,難道是我的錯嗎?”
“當然怪你啊,誰叫你長得招蜂引蝶的?”謝母笑著說:“我跟你爸爸都是普通人長相,你弟弟也沒有你好看,怎麼偏偏就你長得小白楊一樣,走到哪裡都紮眼呢?”
這話引得全家人都笑了起來,謝瑾蘊不服氣地說道:“我長大以後肯定會比哥哥更好看的!”
“好好好,你更好看!”謝母揉了一下小兒子的腦袋,說:“大家都受到驚嚇了,挺晚了,要不都回去睡覺吧?明天還要上班上學呢。”
“是啊,回去睡吧。”老爺子說完,就扶著奶奶,倆人一起回房了。
謝瑾萱跟夏青棠也端著那半截蠟燭上了三樓,夏青棠先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的時候謝瑾萱靠坐在床頭,正有些擔心地看著她。
“怎麼還不睡?睡不著了?”夏青棠問道。
有些人的睡眠就是這樣的,一旦被打斷了,就會難以再次入睡,但通常情況下,謝瑾萱這個歲數是不應該發生這種事的。
謝瑾萱說:“我想等你一起睡,還有,我有一點擔心你們廠裡的事兒。”
“吳金鳳嗎?你對這個人的了解多嗎?她是什麼樣的性格,什麼樣的做事風格,這些你知道嗎?要是知道,可以跟我說說,我可以提前準備準備。”夏青棠脫了衣服,也坐到床上去了。
被折騰了這麼一下,她原本熱乎乎的手腳也變得涼冰冰的,所以她抓起旁邊謝瑾萱的大手,開始給自己捂手。
“這些我還真不知道,我確實很少見到她,我隻知道她是二舅媽家的親戚,爸媽都是乾部,從小嬌生慣養。在我的印象中,我跟她說話的次數都很少。事實上,我都不知道她看上我什麼了,我們倆也沒有怎麼接觸過啊。”謝瑾萱一副不能理解的樣子。
夏青棠笑著說:“她喜歡你,這不是很正常嗎?你媽媽都說,誰叫你長成這樣呢?你這麼好看這麼俊俏,招蜂引蝶是很正常的事啊,她喜歡你,太正常了。你從小到大,就算是在讀書的時候,肯定也有很多人喜歡你吧?”
“那個時候確實會有女生給我寫信,但我都很認真地拒絕了,她們被拒絕也都爽快接受了。沒有人像吳金鳳那樣,我都拒絕過她了,她怎麼還能這樣死纏爛打呢?難道她不知道這樣做,是在給彆人增加困擾嗎?”
“你也說她從小就嬌生慣養,性格方麵肯定是非常霸道任性的,她長到這麼大,一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天上的月亮隻怕她的爸媽都會想法子給她摘下來。久而久之,養成了這樣一個性子,被你拒絕以後不能麵對這一切,她甚至自殺過,她的父母為了她,肯定隻能同意讓她死纏爛打,除非得到你,不然她不會停下來的。”
謝瑾萱微微皺起眉頭:“這麼可怕?她就不能找個另外的人去喜歡嗎?還有,要是我一輩子不離婚,難道她就不結婚了嗎?”
“跟其他人結婚也許是個好辦法。”夏青棠說:“等我先熟悉一下這個人,研究研究她的性格為人,到時候再看怎麼對付她。”
謝瑾萱說:“她要是在廠裡給你穿小鞋……”
“那是不可能的,她辦不到。我現在是工會的人,我們工會主席是個很厲害的領導,她跟齊廠長都是硬碰硬的,怎麼可能會讓廠辦的乾事員欺負自己的手下?再說我們工會歸市工會直接管理,除非她去市工會找人欺壓我,不然我是想不到,她能怎麼給我穿小鞋的。”
“看來我得去提醒爸爸,讓他去市工會找人打個招呼。”
“那我先謝謝你跟爸爸了,至於其他的事情你們就彆擔心了,我可不是那種任人欺負的小可憐。吳金鳳想來跟我鬥,那就試試看啊,我倒是想看看她能做點什麼。”夏青棠說:“好了,我們快點睡覺吧,明天早上我可以多睡一會兒,你可是要正常早起的。”
謝瑾萱說:“從下個月開始,你就跟我的上班下班時間一樣了。”
“是啊,以後每天你都能送我上班了。不過這樣也不好,我們都要提前很早出門。”夏青棠說:“上次說的女士自行車,什麼時候能弄到啊?”
自行車一直是很緊俏的商品,彆看兩百塊錢一輛,但很多人都在排隊等著買,特彆是女士自行車,比二八大杠造得少,因此也更難買。
“我一直在問,應該快了,可能一月初就能買到手了。等拿到自行車,我就教你怎麼騎。”
“好啊。”夏青棠便美滋滋地去睡覺了。
因為晚上睡得有點晚,夏青棠比平時晚起了一個小時,謝瑾萱已經不在身邊了,旁邊的被窩也早就涼了。
她穿好衣服洗漱好了慢慢走下樓,發現大家都已經出門去上班上學了。
奶奶跟六嬸還在餐廳坐著,桌子上擺著鍋碗,她們倆正在低聲說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