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院子門, 胡燕妮立刻撲過來抱住夏青棠,然後哭得更傷心了,夏青棠趕緊輕拍她的後背, 低聲道:“出什麼事了?你先彆哭,到底出什麼事了?”
但胡燕妮抽泣地說不出話來,夏青棠隻能把她領進屋裡, 想先讓她哭個夠,冷靜下來了再跟她說話。
謝瑾萱從衛生間那邊走了過來, 一看這個情景也很意外:“小胡怎麼了?”
“還不知道呢, 我一開門就看見她在院子門口哭, 這剛剛才進來, 還是隻顧著哭。”夏青棠說:“沒事兒的,先讓她哭一會兒,我再問問到底怎麼了。”
好在胡燕妮隻哭了一小會兒,大概一分鐘之後, 她就慢慢平靜下來了。
見謝瑾萱也在屋裡,她的表情明顯有點尷尬,但也隻能先打招呼:“謝同誌, 不好意思啊,大清早的跑過來哭……”
“沒關係的, 我們其實正要出門, 你們說話, 我出去等著你們。”說著, 謝瑾萱也穿好外套, 背上包去院子裡了。
胡燕妮這才鬆了一口氣,她趕緊拉住夏青棠的手,低聲說:“你得跟我過去一趟。”
“去哪兒?”
“去我家, 你要幫忙勸勸曉霜。”
“怎麼了?曉霜出什麼事了?”夏青棠著急地說道:“她結婚不是五月十五嗎?這還有半個月呢,她家裡怎麼她了嗎?”
“跟結婚的事情無關,那還早呢。今天是這樣的,曉霜早上起來做早飯,不小心弄撒了一盆山藥,這本來是個小事,但她爸剛好在跟她媽吵架,見她把吃的丟了一地,就拿棍子打了她一頓。她媽不幫忙攔著就算了,卻也在旁邊罵她,說她不識好歹,人家賈家給了她那麼多錢,她在廠裡還裝作不認識賈光榮,罵她窮清高什麼的。反正說得很難聽。我不在現場,不知道到底說了什麼臟話,但也能猜得出來。”
夏青棠臉色大變:“她家裡還打人?她怎麼從來沒有說過呢?”
這話一出口,夏青棠也意識到自己在犯傻了。
是啊,如果謝曉霜不是從小被揍到大,又怎麼會在那個夜晚之後忍耐下來呢?
換了任何一個正常家庭長大的人,都會跟家裡拚了的,但謝曉霜不敢,為什麼呢,因為她從小就被打怕了啊。
夏青棠眼眶一紅,握住胡燕妮的手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好了。
胡燕妮繼續說:“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算了,但曉霜說她被打得爬不起來,隻能在屋外的地上趴了好一會兒,弟弟沒有理睬她就算了,她妹妹……從她身邊走過去走過來,也沒有理睬她,更沒有去扶她一把,就跟沒看見她這個人一樣。你知道的,她本來還想帶著妹妹逃出去的,可現在妹妹這樣做,曉霜心裡該多難過啊。她趴在地上起不來,其他幾個人卻把山藥撿起來洗洗乾淨,讓她妹妹去煮了早飯,之後一家人吃飯也沒管她。她在地上趴了一會兒,等到他們吃飯的時候才自己爬起來,之後就跑去我家裡了。他們家起得早,早飯也吃得早,她去我家裡時候我還沒起床呢。她的樣子實在太不對勁了,我一個人勸不住她,讓我媽先陪著她,喊我爸騎自行車送我過來找你了。”
“叔叔也來了?人呢?”夏青棠朝外麵看了一眼。
胡燕妮說:“我爸之前沒來過這裡,門口的人不認識他,不給他進來,我怕耽誤時間,就自己先跑進來了。”
“原來是這樣……你再說說謝曉霜,她的樣子怎麼個不對勁法?”
“心如死灰的那種,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就是……她看上去不想活了……”胡燕妮拉住夏青棠的手,“所以你一定要跟我過去一趟,你現在這麼聰明,又有主意,你過去幫忙勸勸,曉霜說不定就好起來了。我知道你今天有事兒要出去,但我實在是沒辦法了。那件事,我也不能告訴我媽媽,隻靠我一個人,我真的沒辦法……”
“我知道了,你彆著急,我會過去的,但是我得先跟謝瑾萱交待一下。”夏青棠輕聲說:“你去衛生間洗個臉,廚房有暖水瓶,你自己倒杯水喝,我出去跟謝瑾萱說說。”
“好。”胡燕妮點點頭。
夏青棠走了出去,正在給小菜地澆水的謝瑾萱低聲說:“出什麼事了?”
“出了挺嚴重的事,但我也不能明說。隻是……我早上不能陪沉香老師去看中醫了,我得跟燕妮去一趟鋼鐵廠。還有,上次賈光榮那個事情,不是我催你,但真的要加快進度了。雖然離五月十五還有半個月,但我怕謝曉霜堅持不到那個時候。我不清楚你那邊聯係得怎麼樣了,你今天看過醫生之後,能去催一催嗎?”
謝瑾萱明白過來了:“跟謝曉霜的事情有關?”
夏青棠說:“對,曉霜躲去鋼鐵廠了,所以我得過去陪她。請你幫我跟兩位老師說聲抱歉,幸好老駱他們要跟你一起去,有好幾輛自行車,肯定是夠用了。”
謝瑾萱說:“管老師那邊你彆擔心,你有特殊情況,他們會理解的。再說自行車確實夠用了,你不去也沒有影響的。另外那件事也彆擔心,我今天會再去一趟。”
夏青棠抱住他,輕聲說:“謝謝你,瑾萱。”
“不用謝。”謝瑾萱低頭輕吻她的額角,低聲說:“那你現在就去鋼鐵廠嗎?”
“對,我進去跟燕妮說一聲,我們剛好一起出發。”夏青棠回到屋裡,胡燕妮已經洗好臉等在那裡了。
“怎麼樣了?”胡燕妮問道。
“我跟瑾萱說過了,我陪你回家。”
胡燕妮鬆了一口氣:“太好了。”
“那就走吧,早點過去,也防止曉霜會想不開。”夏青棠拉著她一起走了出去,然後鎖好家裡的門。
胡燕妮一臉抱歉地看向謝瑾萱:“謝同誌,真是不好意思啊,打亂你們的計劃了。”
“沒關係的,我這邊也不是什麼大事兒,青棠不去也可以。”謝瑾萱笑著說:“對了,青棠,你晚上回來吃飯嗎?”
夏青棠還沒說話,胡燕妮就說:“青棠晚上肯定回來吃飯的,我保證,不可能再耽誤她那麼久了。”
正說到這裡,就看見冷鋒和駱向前各騎著一輛自行車從那邊過來了,駱向前停在門口,笑嗬嗬道:“瑾萱,小夏,出發啦!”
他這人永遠樂嗬嗬的,現在陪朋友去看個醫生,也像是要去郊遊的模樣。
駱向前伸頭往院子裡一看,隻見走廊下除了夏青棠之外還有一個陌生的年輕姑娘,人長得清秀漂亮,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臉頰還透著緋紅,看上去好像剛剛哭過似的,登時愣住了。
冷鋒還是照常沒說話,甚至看到多出來的人也沒有什麼反應,隻是衝著夏青棠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了。
夏青棠倒是說:“對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同班同學胡燕妮,跟我關係特彆好,她在鋼鐵廠上班,全家都是鋼鐵廠的。燕妮,這是瑾萱的兩個發小,也是我們一中的學長,頭發長一點的是老駱,頭發短的是老冷。”
駱向前立刻笑嗬嗬道:“小胡你好你好,我是駱向前,我在糧食局工作,過年才從鄉下回城的。不過我回來這麼久了,都沒在這邊見過你嘛,你不常來這裡玩呀?”
胡燕妮說:“我今年有點忙,所以沒怎麼過來玩。”
“那以後有空了常過來玩啊。”駱向前很熱情。
夏青棠說:“老駱,我們趕時間,就先不說了,我要陪燕妮回鋼鐵廠,今天要麻煩你們幾位陪我老師去看醫生了。”
“啊?你要去鋼鐵廠?”駱向前反應很快,想到胡燕妮剛剛哭過的模樣,他立刻說:“不是遇到什麼事兒了吧?要我幫忙嗎?需要什麼直接說一聲,我這人力氣大,朋友多,肯定能派上用場的。”
“謝謝老駱,不過今天不用了。”夏青棠說:“要是以後有需要的時候,我會跟你說的。”
這個駱向前這麼殷勤,很明顯是對胡燕妮挺有好感的,可惜今天不是時候,不然確實可以讓他們倆好好熟悉一下。
駱向前這個人各方麵條件都很好,人又熱情、爽朗、講義氣,要是他跟胡燕妮能走到一起,胡燕妮還能搬來這裡住呢。
冷鋒是一句話都沒說的,他也沒多給胡燕妮一個眼神,他就那樣冷冷淡淡地站在院子外,跟個木頭人似的。
等夏青棠騎車帶著胡燕妮離開了,駱向前立刻說:“瑾萱你怎麼回事?小夏有這麼好看的女同學,你怎麼不介紹我們認識認識呢?我都回來幾個月了,你還藏著掖著,太不夠意思了啊!”
謝瑾萱說:“你也沒讓我給你介紹對象啊。”
“我說了很多次啊,我說我想找對象,這不就是讓大家都給我介紹對象的意思嗎?你平時那麼聰明,怎麼這句話聽不懂啊?”
謝瑾萱推著自行車走出來,一邊鎖院子門一邊說:“你那個借錢的女同事呢?”
“怎麼又提到她了?我說過了,那個女同事跟我不成的。”
“不成是不成,你心裡又是怎麼想的呢?你還喜歡那個人嗎?”謝瑾萱很嚴肅地說道:“青棠的這個同學是個很踏實的本分人,之前也沒有處過對象,家庭簡單,善良單純,這麼好的女同誌,你要是心裡還裝著彆人,我是不可能把小胡介紹給你的。要是你傷了人家的心,青棠是會恨我的!”
駱向前立刻道:“沒有沒有,我真的沒有喜歡那個什麼女同事,我都解釋過了,一開始對她確實有點兒好感,她長得好看啊,而且性格很軟乎。你也是個男人,在單位對好看又軟乎的女同誌好一點兒,這不是人之常情嗎?但你要說喜歡,是肯定沒到那個程度的。”
“你還是先好好想清楚吧,你確定自己對那個女同事沒有任何想法了,錢呢你也要回來了,我才會給你介紹小胡的。”謝瑾萱說:“哦,對了,小胡還要參加今年的高考,怎麼也得到高考結束才能給你介紹。剛好,趁這段時間你好好想清楚,再把賬要回來。要是高考結束後,你想明白了,那個時候依舊想認識小胡,那我再幫你介紹。”
駱向前一驚:“她要高考?那……那要是考上了,我怎麼配得上人家?”
“不是這麼比較的,你雖然沒有參加高考,但你也不比誰差,你現在有不錯的工作,等工作幾年後,要是覺得知識儲備不夠了,還可以通過進修來學習的。你沒聽上麵說嗎?以後肯定會有很多針對乾部的各類學習班的。”謝瑾萱說:“你彆老是這樣,說起一個女同誌就覺得自己配不上人家。你得正視自己,不要自傲也不要妄自菲薄,發現自己的缺點,更要明白自己身上的優點啊。”
駱向前愣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顯然,他這粗心思的人是從未考慮過這些的。
一直沉默寡言的冷鋒倒是說話了,他說:“瑾萱說得對,你條件不錯,人也不錯,家裡更不錯,就算那個女同誌考上大學,你也不會配不上人家。而且處對象,看的不是這種配不配,看的是感情。隻要對方喜歡你,你們就能在一起。”
駱向前被他的話給驚呆了:“好家夥,老冷同誌你這是進修過什麼學習班了?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你快給我看看,是不是受傷那會兒讓你的腦袋也受傷了你沒察覺?”
冷鋒冷笑了一聲,又不說話了。
謝瑾萱笑著說:“向前,反正道理就是這些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等高考後,你想清楚了,再來跟我說。現在先不說這些了,咱們趕緊出發吧,時間已經晚了。”
那一邊,夏青棠騎車帶著胡燕妮到了大院兒門口,就看見胡父推著自行車站在門衛室外麵,正在跟裡麵的大哥聊天。
見她們過來了,胡父就笑著說:“我們要出去了,走了哈。”
三個人一齊到了胡家,見到夏青棠過來,之前就混熟了的鄰居一邊吃早飯一邊笑著說:“這麼早,你們從外麵過來的?小夏也來了?吃過早飯了嗎?”
“阿姨好,我吃過了的。”夏青棠打了招呼,停好車,就趕緊進去了。
謝曉霜這會兒躲在胡燕妮的臥室裡,她蜷縮在角落的地上蹲著,像個瀕臨絕境的小動物一樣,胡母也蹲在她的旁邊,正在輕聲跟她說著話。
但謝曉霜毫無反應,她一直低著頭,雖然看不見她的眼神,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絕望感,卻鋪天蓋地朝著門口湧了過來。
夏青棠立刻說話了:“曉霜,我來了。”
聽到這句話,謝曉霜才稍微有了一點反應,她慢慢抬起頭來,那雙呆滯的大眼睛仿佛丟失了靈魂,花了好長時間才能聚焦看清楚麵前的人。
胡燕妮也走過來,她小聲說:“媽媽,謝謝你照顧曉霜這麼久,剩下的交給我們就行了。”
胡母站了起來:“好,你們好好陪著她,我去給你們衝點麥乳精,拿點餅乾,吃些甜的,說不定就高興起來了。”
“好,謝謝媽媽。”胡燕妮把胡母送出屋子,就輕輕關上了臥室的木板門。
這木板門其實不怎麼隔音,但胡父胡母都不會來偷聽孩子們的說話,因此也不用講究那麼多。
夏青棠走到謝曉霜麵前蹲下,然後伸手摸摸她的腦袋,說:“很疼吧?”
謝曉霜直愣愣地看著她,並不說話,她的臉上和脖子上是看不到傷處的,很明顯,她爸打人隻打在她的身上,隻要穿著衣服,就不會有外人知道了。
“你這樣挨打,有多少年了?”夏青棠繼續問道:“能告訴我嗎?”
等了好一會兒,謝曉霜才用嘶啞的聲音慢慢道:“記不得多少年了,很小就這樣了。”
“傷口嚴重嗎?燕妮家裡有藥的,我給你塗藥好不好?”夏青棠的聲音像在哄小孩子一樣。
她不知道到底哪裡出了偏差,兩輩子了,她根本不知道謝曉霜發生過這些事。
但現在仔細一回想,有些事情其實是能找到細枝末節的。
比如謝曉霜讀書的時候從來不穿短袖衫,也不從來不穿裙子,再熱的夏天她都隻穿長袖襯衫和長褲,扣子也永遠扣得整整齊齊、規規矩矩,連袖子都不會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