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上了馬,陸懸魚終於露出了一個笑臉,“將軍也是,一路順風啊!”
張遼調轉馬頭,一夾馬腹,奔著城門而去的時候,那張如釋重負的臉便印在了他的腦海裡。
什麼地方有點奇怪,他想,但他暫時想不出到底什麼地方奇怪。
駐守華陰的徐榮並非涼州出身,而是遼東襄平人,因而在軍中雖因軍功而受董卓看重,卻畢竟與西涼諸將差了一層。也因此,王允的使節想要遊說這位將領皈依朝廷並不為難。
不過數日之間,張遼的差事就算完成了大半,因而令他有一點可以在腦內發發呆的時間,回憶起出城前的各種瑣事,比如那天清晨見到陸懸魚時,到底什麼地方不對勁。
自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少年時開始,陸懸魚似乎一直十分注重儀表,頭巾係得端正,衣領裹得嚴實,這也令他認定那個少年出身絕非寒素。
但偶爾衣冠不整些也沒什麼問題,尤其是他叫門的時間本就不正常,他想,但為什麼還是覺得有什麼地方十分怪異呢?
張遼那模糊而混沌的疑惑在一個少年兵走過的時候,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你,”他招了招手,“你過來。”
於是那個十五六歲的小兵便跑了過來,“將軍何事?”
“你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小兵長得很粗糙,沒什麼可看的,但是一抬頭,脖頸上喉結清晰可見地落在了張遼的眼裡。
他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也挺明顯。
他在營中轉了一圈,四處走走,年齡略大些的士兵有喉結,略小些的也有喉結,區彆隻在於明顯不明顯,但仔細看都能看得到。
這就很奇怪了,為什麼陸懸魚沒有呢?
這樣一個問題產生之後,許多問題也隨之而來,比如說那個少年詭異的沐浴時間;比如說不願意與他們同浴,甚至連那些人的身體都不願意看到;比如說極其抗拒跟朋友同榻而眠,實在沒借口了也堅持要和衣而睡;以及他雖仁愛友鄰,尤其對婦人家十分客氣,但從不曾聽聞與誰有情,連他當初送去的那個美貌小娘子都未收下,而是送了一筆妝奩,任她嫁人。
這些亂七八糟的瑣事湊在一起,想得張遼腦子有點疼,但在他那位賢弟某句酒後戲言從腦海深處跳出來之後,他怵然為之變容。
如果陸懸魚知道張遼在疑惑什麼,她肯定會說她是長不出那東西的,還有一堆跟雄性激素相關的配套設施她也都長不出,且不想長。但這一點也不妨礙她繼續仁愛友鄰,幫眉娘子挖個地窖。
長安的狂歡還在繼續。
郿鄔諸董皆已伏誅後,袁氏門生故吏們將那些屍體自郿鄔拖到了城門口不遠處的路邊,堆柴放火,將百十來具屍體堆在一起,全部焚燒掉,不留屍骸。
士族對董卓的切齒痛恨令他們不僅不願給諸董留個全屍,甚至要燒起幾天幾夜的大火,誓將焚灰揚之於路。於是在這種氣氛下,與狂歡相輔相成的流言開始在城內隱秘散播開來。
董卓雖不是世家出身,但他麾下西涼兵馬數萬,太師府治下又有許多官吏,朝廷是否會一一清算呢?還有那些依從於董卓的官員,又當如何治罪?
朝廷的赦書已經發出去了一批,安撫住禁軍後,又向董卓麾下那些並非西涼出身的將領示以寬柔,但朝廷究竟要如何處置涼州人呢?
或者說得更直白些,因誅滅董賊而成為大漢功臣的王允,對待涼州人到底是什麼態度呢?
這些問題令許多人起了自危之心,當然,對住在三市裡的陸懸魚來說,她既不是涼州人,也不認識涼州人,完全沒有任何擔心的必要,大可以高臥且加餐。
在董卓伏誅之後的第三天夜裡,至少這條街道終於消停了下來,她抱著毛剔得很乾淨,醃也醃得很入味的豬頭,正在琢磨著要怎麼烤它當夜宵的時候,忽然有人推了推門。
她未曾睡覺,又有夜裡打水的怪習慣,因此門也沒鎖,那人一推便將門推開了。
三市橫平豎直十幾條街道,她會選這一條是令人不太能理解的,但她會推陸懸魚的門似乎能勉強解釋一二。
“我那時餓極了,也乏極了,再也躲不下去,也不知該往哪裡逃,”花貓臉的渭陽君董白是這麼說的,“因此便生了自怨自艾的心,挑了看著最不順眼的一戶推門進去,心想要麼遇上一個能庇護我的好心人,要麼便將我送去領賞算了。”
不過陸懸魚第一眼根本沒認出來那是渭陽君董白,她甚至看不出那是個年輕姑娘,因為那張臉上滿是汙泥,身上衣衫也臟汙得根本認不出質地,隻有一雙閃著綠光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手上的豬頭。
……陸懸魚一瞬間感覺有點害怕,下意識地抱緊了她的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