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鄔堡長寬一百餘米, 城牆厚三米,高五米,其中有打鐵的鋪子, 有喂馬的馬廄, 有水井, 有菜地,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魚塘。
雖比不過雒陽長安那樣高且峻的城池,但已經算是很像樣了。堡中這些壯漢雖不過散兵遊勇,但也算受過訓練,見她拔出長刃時, 那些人立刻也跟著拔出了武器。
但在她麵前, 這種反應不僅是無用的,甚至是可笑的。
最後一個字話音未落, 少年的身影似是閃了一下,須臾間便奔襲至那壯漢身前, 一劍戳了進去!未及血花濺出,那少年已經將長劍自他胸膛前拔了出來, 又對準第二個人紮了進去!
“你的道理不夠硬……”在一片此起彼伏的驚叫與痛呼中,少年那輕柔而沙啞, 帶著一點殘忍笑意的聲音搖曳在火光中, “你的道理,也不夠硬。”
當第一個人終於仰麵朝天倒在塵土中, 任由胸前的熱血噴湧而出時,少年已經連殺了七人, 韓家堡的少堡主,也就是韓家大郎正是那時自正廳走出的,見此情景, 大吃一驚,“何人撒野!”
火光之中,那個少年轉過了身,他甩了一下劍上的血珠,環視著周遭那些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明明手中拎著刀斧,卻一臉恐懼,仿佛馬上就要哭出來的壯漢時——似乎笑了起來。
一見到這個人,韓家大郎還有什麼不明白,大喝一聲,拔出腰間的環首刀便衝了上去,身後的親隨們見此情景,紛紛也跟著拔刀衝了上去!
少年踮起腳,腳掌在地上擰了半個圈,借了這一點力量,身體也跟著轉了半個圈,掄圓了手中那把四尺餘長的長劍,整個人如同化為一道火光一般,撞進了撲上來的這幾個壯漢之間!
那少年每殺一人,韓大郎便向他砍下一刀,隻是不知為何,有時刀鋒稍向左,有時又偏右,砍得最準的那一刀,也不過貼著少年的後背落下,刀風微微帶起了他的衣角,而那一刀,亦是他的最後一刀!
因為他身邊的人都已被殺儘,那少年已經轉過身來,冷冷地看向了他。
“放箭!”這位少堡主既驚且怒,連連後退之餘,尚沒忘記鎮靜地下達最後一條命令,“放箭——!”
他這樣喊出口時,那少年伸出左手,離他明明似有數丈遠,一抓偏偏卻抓到了他,隨著領口傳來的一股大力,他不由自主地蕩了起來,被甩到了半空之中!
這少年竟然有這樣的神力,抓了他當盾牌,正正好的擋住了那兩支□□!幸虧城牆上的弩手夜間看得不清,放弩時又十分慌亂,一支中了肩膀,一支中了小腿,否則他便要喪命在自己人手裡了!
“你真是好身手……”他咬緊了牙,不肯示弱,“你以為傷了我,你今日還能活著走出這鄔堡麼?!”
少年一手揪住了他的衣領,“為什麼不能?”
“憑你劍術絕倫,哪怕你是天下第一的劍客,你也隻有兩隻手,兩條腿!我韓家堡數百人,你能殺絕了麼?!”
看那一地的屍體,還有那些驚惶不安,不知所措的麵孔,韓大郎感覺血沫都在從牙縫裡冒出來,“就算你今天殺了我,逃了出去,我的兄弟們也能將你那破屋子踏平了,還要將你家的女眷——”
“我今日殺了你,”少年打斷了他的話,“誰來執行你的命令?”
聽了這話,韓大郎立時便得意起來,“我還有三個兄弟,兩個兒子,五個侄子,他們都能為我報仇!哪怕你帶著家眷逃去天涯海角,我兒子長大了,也要去尋你報仇,不僅尋你,還要殺光你全家!”
少年聽了不為所動,“那麼,你那三個兄弟,兩個兒子,五個侄子,他們現在在哪?”
這樣的對話是有點危險的,還沒等韓家大郎繼續嚷出來,從正廳裡匆匆忙忙地就跑出了一個花甲之年的老頭子,一見空場裡滿地屍體,老頭立刻撲通一聲便跪下了!
“犬子無狀!”這位堡主給她行了個大禮,“隻求郎君留他一條性命!乾戈玉帛,隻在郎君一念之間!”
“父親何必求他——!”
“住口!”堡主一聲怒喝後,又磕了一個頭,“郎君若能既往不咎,我願將此堡獻上,奉郎君為主君,王氏一族皆可接進堡中,還有郎君家眷……從此便可錦衣玉食,再不必受漂泊之苦!還有我堡中數百壯士,皆聽郎君號令,數千蒼頭男女,皆願以郎君馬首是瞻啊!”
【這聽起來是一個好的開始,】黑刃說道,【你不考慮一下嗎?】
【什麼是‘好的開始’?】她問道,【當一個鄔堡之主?】
【為什麼不呢?你不是想要一個桃花源嗎?】黑刃輕飄飄地說道,【以你的力量,你早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它啊。】
院中一時靜極了,所有人都凝神屏息,等她說話,隻有火把發出劈劈啪啪的輕響。
太陽已經徹底落到了比隴西更西些的地方,於是起風時纏著血腥味兒的晚風便有些迫人的冷。
她揪著韓家大郎的手並未放鬆,隻是往院中掃了一眼。
那些躲到水缸後,食槽後,還有柱子後,小心翼翼窺看她的婦人;
那些拎著刀,提著斧,氣勢洶洶色厲內荏的壯漢;
那些衣不蔽體,滿身傷痕,骨瘦如柴的農人;
以及那些被繩索像捆牲口一樣捆住,正準備往地牢裡送的,捉來的流民;
還有那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就在那一瞬間,陸懸魚忽然覺得心中的什麼東西碎掉了。
【我寧願活在真實的地獄裡,】她說,【也絕不能活在這樣絕望的桃花源裡。】
她看向了老堡主,“你要我放過他,可以,隻有一個條件。”
那張雖然胡須花白,卻保養得十分有氣派的臉上頓時露出大喜過望的神情,“郎君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