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那位賢師親臨?
……但怎麼可能是這樣一個瘦弱少年模樣?
李羝心中驚疑不定,還是上前了一步,“足下莫不是袁公路麾下那位賢師所遣?”
少年眨了眨眼,臉上便浮現出茫然的神色。
“我是個打更的,”他說,“你們應當熄了火把,退出城外。”
……………………這肯定是個傻子吧!至少他是鐵了心要裝瘋賣傻了!
李羝憤怒地一揮手,於是他身側的那些黑山軍也忘記了謹慎行事,呼喝咆哮著衝了上去,腳跺在塵土中發出了雷鳴般混沌的響聲!
以一人之軀,到底能敵多少人?
李羝握著環首刀的手在顫抖,他十分清楚這在士卒們眼裡意味著什麼,但他將要控製不住自己了。
那人還在慢慢向前,踩著一具又一具的屍體,數不清的屍體。
但屍體數不清也無所謂,因為屍體旁總有一支火把落在地上,頑強地在他腳邊燃燒著。
一叢叢的火光由下而上,將那個少年的衣衫映出了鮮血般熾烈的顏色。
他就那樣自一片火海中走來,隨意地甩了一下手中長劍上的血珠,於是劍鋒又像雪一樣明淨,像火一樣耀眼。
士兵們在後退,甚至後部有人悄悄地,重新退出了城外!
無人能在他劍下活下來,無人能從他身邊越過去!
難道那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座山嗎?
李羝將環首刀抬了起來,狠狠地指向了那座山,“你有這樣的劍術,卻甘心做劉備的鷹犬,甘心做劉備的一條狗嗎?!”
少年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下,“我?”
“不錯!”
“我隻是一個更夫,”他說,“平民百姓,並非劉備的鷹犬。”
“那你為何要阻攔我?!”李羝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你豈不知我黑山軍中皆是窮苦百姓!你既然也出身寒微,為何不與我站在一起,反來攔我?!”
少年的腳步越來越近了,於是臉上的一點諷刺的笑意也更加顯眼了。
“你以為我隻是個窮苦的打更人時,為什麼沒有手下留情呢?”
李羝的嘴唇動了動,但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竟然想不出什麼解釋的話語。
如果這少年隻是個窮苦的,平凡的打更人,他怎麼配活下來?怎麼配求他放他一條性命?!
“你又為什麼沒有對馬六手下留情呢?”
……馬六是誰?
李羝已經將數日前隨手殺掉的那個人早早拋之腦後了,他想也想不起來,但他也索性不去想了。
他殺過那麼多人,豈能一個個記得明白?!
“你以為你是誰?!”他歇斯底裡地大笑起來,“你以為你是誰?!你怎麼有資格來審判我?難道你不明白,這天下間任何人隻要手握一點權力,皆是如此!若你有朝一日手握兵權,你必會比我更加殘暴!更加嗜殺!你——”
他的話並未說完,因為那少年已經走到了他的麵前。
而他的黑山軍已經如同春日晴空下的積雪,悄無聲息地崩潰了。
“我不會的,”少年的聲音又輕又冷,“我們可不是一路人呢。”
已至寅時,李羝的黑山軍仍未趕來。
這其中到底有什麼緣故,劉平已經來不及細想了。他的部曲損失了不少,但好在這些人一家老小,身家性命皆在他的手中,因此願效死命,絕不會後退。
即使如此,折了二三十人後,劉平也不能再盲目地遣人進攻了,他決定換一個方法,他早就想到了另一個方法。
雖然城中火光勢必會令城外的劉備軍警醒,但他也顧不了那許多——他要搬來柴草,將縣府團團圍住,燒成灰燼!
劉備的家眷,關羽張飛的家眷,皆在縣府內,他能一個人逃走,那些家眷也能帶走嗎?!何況劉備在混戰中也受了一兩處刀傷,他勢必是逃不走的!哪怕關羽張飛進城,到時候也救不得他!
想到那個出身卑賤卻從來不懂得向豪強低頭的老革,很快就要變成一具燒得扭曲的焦骸……劉平的眼中也映出了一片興奮的血色。
“快些!快些!”他坐在縣府對麵的房頂上,居高臨下地催促道,“你們這些庸才,吃我家飯穿我家衣,竟然連一個老革也殺不滅!還要我放火——”
“劉公啊……”他身後忽然響起了一個有點熟悉,有點沙啞,還有點討厭的聲音,“天乾物燥,可不興放火啊。”
時節已近初夏,劉平的周身卻仿佛墜入了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