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孟的憂慮是從更早一些時日開始的。
在陸懸魚走後不久, 孫策便有了一點動向。
廣陵位於長江入海口附近,西邊是孫策駐守的塗唐,而向南一江之隔則是劉繇的曲阿。
孫策的動向並非針對廣陵, 而是曲阿,他開始征召工匠與民夫,修造戰船,並且頻頻派出斥候, 探查曲阿動向。
對劉繇來說, 曲阿是其根本,廣陵卻不同, 劉備與袁術皆在此地, 他可占此一時,卻不能久據。況且廣陵全郡他隻占了一城,靠的又不過是同士族周旋拉攏的手腕, 錢糧皆在人手,如何能比得過自己的曲阿呢?
因此在孫策這般乾戈之下,劉繇立刻將自己為數不多的兵馬全數撤回曲阿,隻象征性地封了徐孟一個廣陵太守。
紅雲般的“劉”字旌旗簇擁著劉繇出城而去的背影, 留下士人議論紛紛。
老成持重的文士認為不如將陳瑀請回來, 依舊由劉備來掌管廣陵;
輕狂年輕的世家子認為袁術與劉繇互相攻伐, 廣陵正可收漁翁之利;
而徐孟格外精明, 因此與他們的想法都不相同。
長江冬天是枯水期,並不適合水軍交戰, 孫策此時造船, 至少也要待二三月後,春潮將生時才會有所動靜,何必現在便頻頻派出斥候, 一副要大舉進攻的樣式呢?
……除非他是欺劉繇青州出身,不懂水戰。
徐孟順著這樣的思路,繼續往下想一想:孫策想要進攻劉繇,也不會選這樣的時節,因而他將劉繇逼退至曲阿,意圖何在呢?
想到這裡,徐孟便怵然而驚。
劉繇離城時,他心底已經有了一絲隱隱的悔意。
但此時那絲悔意則變得越來越鮮明。
陸懸魚身份低微,又不知結交郡中名士,因此世家很看不上他,這一點都不錯。
但這位郡守清素節約,善養士卒,軍容嚴整,又善於用兵,廣陵郡上下也都看在眼中。
徐孟因此數度想要拉攏他為己所用,若非陸懸魚三番五次明裡暗裡拒絕了他,徐孟想,他也不必使手段將他趕走的。
但此時懊悔也沒什麼用,他得打起精神,寫一封書信,再備金帛厚禮至孫策軍中,探聽虛實。
這封信寫得委婉謙和,誠懇真摯,暗示如果孫將軍想要廣陵城,城中士人願迎將軍入城,奉牛酒,送金帛,隻要將軍肯保證世家的安全——
“他這寫的什麼東西?”
孫策用一隻滿是羊油的手抓著信紙,皺著眉頭看了一看,然後將它團在手中,擦了擦兩隻手上的油漬。
寒冬臘月的軍帳中,烤羊下方的火盆生得太過旺盛,滾滾熱浪迫得使者屏住呼吸,汗珠還是忍不住自額頭而下。
“我父言下之意,是希望將軍……”
孫策揮了揮手,“我不是在問你。”
徐檀詫異地睜大眼睛,不明白這位將軍究竟是什麼態度。
但他馬上就讀懂孫策的態度了。
這位不知是火光映襯還是用了兩盞酒的緣故,麵頰豔若桃花的將軍站起身向他走了過來。
他身材高挑,姿容又美,就連走路的姿態都帶著豹一般輕盈優美的風度,徐檀突然想,所謂“嫖姚”,大概就是這樣的人物吧?若是這位將軍當真占據了廣陵城,也不知有沒有什麼可能與其結交親近……
但這位將軍向他走過來時,臉上雖還笑盈盈的,手卻摸向了劍柄。
徐檀那些飄飄忽忽的心思在下一瞬被巨大的恐懼所驅散得一乾二淨,因為孫策已經拔出了他的劍,那劍風看起來並不輕盈,也不優美,而是帶著冷酷如寒冬般的殺意,壓了下來!
一道血光潑上了簾帳,而後便是人頭落地。
一旁跟隨徐檀來此的仆役膝蓋一軟,早跪在了地上,整個人抖得怎麼止不住,但孫策隻看了他一眼,便招了招手,令親衛取了細布過來,為他將佩劍擦拭乾淨。
“帶他的頭回去,順便也給你家主君帶句話,”孫策說道,“孫伯符要廣陵,不用你們誰獻,我自己來取。”
……所以這是一位失去了兒子的老父親泣血寫下的求救信。
信中一字一句都在控訴孫策的殘暴,試想孫策隨隨便便就殺了使者——而且還是徐孟的兒子呀!難道等孫策進城時,能放過這滿城的良賤嗎!為了廣陵城的百姓著想,小陸將軍趕緊回來救救大家啊!
……徐孟虛情假意時已經很有煽情的功力了,現在死了一個兒子,這封信的文辭更是催人淚下。
美中不足的是徐孟還深情回憶了一下他和陸懸魚這半年來的深厚友誼,並且顧不得含蓄地直接哀求道,既然她當初離開時說,隻要廣陵有難,送信到小沛就好,那麼現在廣陵真有難了,她管不管?
……不提這茬還好,提了她就忍不住要回憶起北門送她走後立刻關閉城門,南門吹吹打打迎劉繇進城不提,還要拐彎罵她出身卑賤的事兒。
不管怎麼說,她還是拎著這封信去尋主公了。
孫策此時並未攻城,甚至隻是擺出了一個攻擊姿態,信送到劉備這裡,大家討論起來不免就有一點懷疑:
究竟是袁術想要打廣陵,還是孫策想要打廣陵,還是他們想打劉繇,劉繇守不住廣陵,因此派了士人來唬劉備過去當免費的外援,給他幫幫場子呢?
大家聊到這裡時,又有使者來下邳送信了,這次的使者不是從廣陵來的,是從山陽來的。
看過信後,劉備陷入了沉思。
大家互相看一看,陳登先開口了,“呂布窮途末路,若不是求主公收留,又有何事?”
劉備敲了敲那封信,“信中所說,正是此事。”
“呂布素無信義,丁原董卓與其有父子之義,皆為其所害,我兄怎能引狼入室?”
這個是三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