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色好得很,衣食無憂,你放心吧!”
魏續爽朗地嚷了幾句後,又仔細想一想,停一停。
看到那漢子臉上略微安心的表情,他突然冷不丁又開了口,“不過小陸現在還沒有正室,他與下邳陳氏很是親近,說不定這一二年就要娶一位高門貴女為正室了。”
曲六臉上的神情一陣一變幻,最後終於咬住牙,“既如此,小人想告兩日假……”
魏續咧開了一口白牙,用力拍了拍曲六的肩膀。
“去吧,”他說,“聽說那孩子還挺可愛的!”
同心原本覺得這日子特彆過得去。
她心裡有一個算計,小陸郎君最多不過這一二年便會娶親,到那時她們這些婦人若是仍住在這裡,於新婦而言難免有些不自在。但她精於女紅,四娘這兩年跟著她也學了些好手藝,阿白原本便是個心靈手巧的人,自然就悄悄地攢下了一點錢。
雖說與田主簿那裡掌管的銀錢比起來不值一提,但這也是她實實在在的辛苦錢。她是個勤勞能乾的人,便想著待將來小陸郎君議親時,她可以在李二家對麵買下兩間小屋,帶著兩個女孩兒,還有小郎和阿草,搬出來過。這一條街上住了許多與陸郎君親厚的人,她便是搬出來住,街坊鄰居們也不會欺她,日子照樣可以過得很好。
所以當她聽說有人在外麵尋她,而且還自報了姓名時,同心整個人是不可置信的。
她的人生規劃得很好,要照顧小郎和阿草,要給四娘攢一份嫁妝,最好再置辦些田地,若是陸郎君願意幫襯,那阿白的婚事也就簡單了……
但這些規劃裡絕對不包括曲六!
曲六那日馬不停蹄地跑到下邳,一路打聽了小陸將軍的府邸,想要登門時,又恐怕兩手空空被人看輕,思來想去,買了一匹布抱著,才鼓起勇氣登門。
按照魏將軍的說法,這兩日小陸將軍去了兗州,他若是能和同心見上一麵,求得諒解,小陸將軍是個豁達之人,說不定就令他們夫妻團聚了!
兩年沒見,同心似乎一點也沒變。
她穿了件淡青曲裾,耳旁兩粒小小的珍珠耳墜,烏雲般的發髻間插著幾根銀簪,站在廊下的台階上,冷淡地望著他,整個人好像漂亮得能發光一般。
而他自己前些日子受了幾處傷,軍中的口糧又不足供給,整個人又黑又瘦,一路走過來,連府上的親兵也比他顯得氣派體麵些。
曲六原本不足的氣勢就更弱了些,但他還是鼓起勇氣,衝著自己的妻子笑了一笑。
“同心,我這兩年來,沒有一天不想你。”
他的妻子絲毫不為他那本就笨嘴拙舌的言辭所動。
“可是你已經死了。”她輕飄飄地說道。
“那一日,我是不得已……”曲六連忙解釋道,“將軍有令,我……”
“我知道,誰都死的不得已,”同心說,“但你既然死了,每逢歲除,我還是會給你供一碗飯的,你就不必再從土裡爬出來了。”
……早春的寒風還很冷,但曲六的額頭卻落下了汗珠。
他知道那一條街上,數眉娘最厲害,最不饒人,因此尋常也沒有什麼漢子敢惹她。而自家娘子嬌嬌怯怯,一貫是個溫順的小婦人,如何卻變成這幅模樣?
“同心,你我畢竟……”曲六小心地說道,“畢竟還有孩……”
一貫溫順的小婦人立刻接了口,“不是你的。”
曲六的話在半路上,怎麼也說不下去了,半晌才接了一句,“我不信。”
“有什麼不信的,我的野男人可多了,”同心冷冷地說道,“我都不知道他爹是誰,你怎麼知道?”
四周悄悄伸出了一圈眼睛,屏氣凝神地注視著前院這一幕,同心似乎根本沒察覺,但曲六察覺到了,於是脖頸到後背的汗就更多了。
“你這是氣話,”他說,“你是怨我,怨我當初拋下你和孩子,跟著將軍走……”
同心胸膛忽然劇烈起伏了幾下。
“你自己竟能這般厚顏,將這話說出口……”她咬著牙說道,“你知道我這一路是怎麼過來的嗎?!”
這樣美麗的一個小婦人,一路上是怎麼過來的?
曲六不是不通世故的人,再聯想到妻子之前說有許多“野男人”的話,他立刻想到了很多不堪的事,甚至心中也深深地痛起來。
“那與你沒有乾係!”他急切地上前幾步,“都怪我不好……我半點都不在意的!”
同心愣住了,那雙美麗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麵色鐵青地望著院中的曲六。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衝進了室內!
曲六整個人都被自責與悔恨席卷而過,因此沒有注意到那雜亂的腳步聲。
同心拎著棒子衝出來時,身後跟了一串兒的人。
一個慌慌張張的小媳婦,一個皮膚白得不像漢人的小姑娘,一個羊家的四娘,還有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但同心的腳步太快,她們誰也沒跟上,任由同心拎著棒子衝到了他麵前。
“狗賊!狗賊!”她破口大罵道,“滾出去——!”
“曲六告假了?”高順突然走進帳中,“還去了下邳?”
張遼和其餘幾個武將有點詫異地互相看了一眼。
“有什麼事嗎?”
“他在懸魚的家門口跪了兩天了,”高順皺眉說道,“這事竟然沸沸揚揚,傳到了小沛處,豈不荒唐!”
侯成沒懂,還企圖將這個消息了解得更完整些,“他為何要跪?”
“他當初跟著將軍離開並州,將家眷拋下,”高順歎氣道,“他家婦人與懸魚有舊,一路帶來了下邳。”
侯成左右看看,評價了一句。
“那跪就跪吧。”
“……荒唐!”高順責備了半句,又將後半句咽了回去。
這一圈並州將領吃過這個瓜後,還是張遼突然明白了高順那欲言又止的意思。
“將軍今日怎未出府?”
“妾昔在長安,為將軍所棄,賴得龐舒私藏妾身耳,”嚴夫人淚流滿麵,將臉向著牆,不肯去看呂布,“將軍若想跪,也該跪姐姐的亡靈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