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第一百零四章(1 / 2)

春天到了。

最先察覺到這一點的不是青州田野上的農夫, 不是平原城頭上的兵卒,甚至不是悄然北歸的大雁,而是厭次城的小吏方平。

這座位於樂陵最東端的小城寒素而清冷, 世代居住於此的方平也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這裡靠海, 因此附近的土地並不肥沃,長出來的糧食也沒有青州其他地方那麼多, 因而他們隻需要承擔並不算苛刻的賦稅,以及統治者永無休止的對於海貨方麵的需求。厭次和其他靠海的小城一樣,每年要上交大量的蝦乾、鹹魚這些東西, 如果哪一位貴人——不管居於雒陽, 或是青州本地——得了一位需要明珠來襯托美貌的美人,亦或者這位貴人本身就是這樣一位美人,那麼這些小城還需要派遣大量漁夫下海去采捕珠蚌。

那些窮苦人在天氣尚未轉暖時就會出海, 跳進刺骨的海水之中,潛入海底, 屏氣凝神, 一寸寸地搜尋珠蚌, 那的確是個九死一生的活計, 有的人下去之後不久就空手而歸, 有的人或許會有點收獲, 還有些人一頭紮下海中,要過很久才會浮上水麵,甚至於當風浪來臨時, 連他們采珠的漁船也會一同傾覆。

於是方平就會歎息, 一則同情那些窮苦漁夫,二則同情自己,因為他還要不斷地搜尋漁夫家中還有沒有成年的, 能下海的孩子,要驅趕他們,繼續為貴人們采捕珠蚌。

那些住在海邊破窩棚裡的人被皮鞭驅趕著,責罵著,在他的監視下,一個接一個地走上漁船,祈禱海神能讓他們回來,但也許不回來更好。

說不定在海的那一邊有個嶄新的國家,能令這些人吃飽穿暖,不再任人欺淩,擔驚受怕,至於想要到達那個國家需要通過魚腹,還是一葉輕舟,方平的學識並不淵博,他也不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每當領到了這樣的活計,方平就會偷偷去縣府南邊隔兩條街的酒坊裡打一點酒來喝,不需要什麼下酒菜,有一碟鹽豆子就好,喝一點濁酒能令他心情平複一些,而後繼續回去麵對他日常需要處理的這些瑣事。

但這個春天不同。

平原城派來了一些工匠,想要在城中修建糧窖,這些糧窖深約三丈,上寬下窄,青膏泥做底,瓦片覆頂,工工整整。平原城過來的官吏傳達了貴人的意思,先造四十囷,要是不夠用,再造六十囷。

在此之前,城中最豪橫的人家也不過囤了那麼三兩囷米。要知道一囷米約三千石,尋常百姓一輩子也見不到這樣多的糧食!

為了趕工,厭次城內外幾乎所有的平民都被征發來修糧窖,無分男女,於是經曆過一次戰火的鄉間變得更加寂寥,隻剩老人與稚童在田野上行走,連炊煙也漸漸熄了。

但對於那些漁夫而言,這樁勞役大概也沒那麼難捱,方平如此想,至少他們不必再被驅趕著下海采珠。

他們隻需要按部就班地在工頭的驅使下,修建起那幾十個糧倉,而後將平原國的糧食,還有南下厭次的糧船上的糧食,慢慢搬進糧倉裡即可。

……如果一定要說這項差事有什麼艱苦之處,那也許是在未來的某一天,這些民夫還需要將糧食運去東南方向的北海,在北海的邊界線上,已經慢慢聚集起一支一萬餘人的軍隊,他們需要補給,正如同嬰兒需要父母。

但嬰兒不會感謝他們的父母,袁譚也絲毫不在乎這些民夫從前、現下、或者是之後的命運。

比起厭次城的民夫而言,千乘城的民夫似乎命運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這座小城位於北海國西北,距離平原不過二百餘裡,在去歲袁譚攻伐青州時,千乘城中的士族豪強都已經跑得差不多了,有些去了徐州,有些去了兗州,還有些不等袁譚打過來,自己就跑去冀州了。那些士族豪強離開的時候自然不是自己一家子孤身上路,還要帶走僮仆甚至是部曲。因此當陸懸魚接管這座小城時,這裡實在是人煙稀少到一定程度了,青壯年有,但不多,倒是剩下了許多趕不動路的老人。

漢朝以孝治天下,但在生死攸關時,士人能帶上自己年老的父母,卻不許那些仆役帶上他們的父母,任由他們留在寒冷的家中苦熬這個漫長的冬天。

被派來這裡的禰衡就很想罵一罵那些自私冷酷的奴隸主,但他實在騰不出時間——

他需要爭取時間,一個時辰也不能浪費,在冰雪消融,大地回暖之時,他無暇如去年那般坐在亭子裡,一麵賞雪,一麵吃烤肉,一麵作一作學問。

當袁譚的軍隊度過黃河,進入北海時,千乘是他們見到的第一座小城,陸懸魚要求加固城防,城牆高厚七丈,額外還要挖掘壕溝,這些要求對於千乘來說並不容易,因此禰衡就感覺格外的棘手。

關於千乘的城防問題,田豫和太史慈有不同的意見,甚至在這個柳樹漸漸泛起一點綠意,輕輕擺動枝條,想請人駐足,看一看它美麗身姿的下午,他們也分毫沒有察覺到這一幅美景,而是全神貫注地想要說服對方。

“青州平原千裡,無險可據,你便有十萬兵馬沿河布寨,袁譚也能繞行兗州,”太史慈如此道,“此時征調民夫加固千乘,於大局不過杯水車薪。”

“縱使如此,亦能挫其鋒銳,”田豫這麼說道,“劇城,孤城也!隻有千乘拱衛,如何能不設防?”

“袁譚繞過去,你設防又有何用?”

“難道不能兩麵夾擊?”

“你在城中留多少兵馬,敢出城夾擊袁譚?”

兩個人爭論了一會兒,然後看向了她。

她沉默了一會兒。

北海郡治為劇城,這座城在去歲秋冬時便被她修繕過,現下開春又開始動工加固,雖然比不過雒陽長安,也比不過壽春鄴城,但仍然稱得上是一座堅城。

有三年存糧,數千精兵,還有東海琅琊兩郡的支援,儘管北海相孔融在守城這件事上一點也沒有成算,但他好歹是留在了這裡,不曾要求逃去下邳,因此陸懸魚勉強再加一條,也算是有個過得去的郡守國相。

但這遠遠不足夠,因為青州的地勢對她而言是十分不利的。

這是一片廣袤的平原,被黃河隨意地一分為二,北為平原,南為北海,千百裡的土地上連個土山也難見到,因此這是不折不扣的軍團決戰之處,想倚靠天時地利什麼都不行,用其他的小城來拱衛劇城,阻斷攻勢也不切實際。

想象一下,千裡平原上隻有兩座城,第一座修建得固若金湯,但沒有任何價值,所有有價值的戰利品都在第二座城裡——誰會去打第一座城?三歲稚童也知道繞行啊。

就像太史慈和田豫爭論的那樣,除非在千乘裡安置一支兵馬,到時突然衝出來兩麵夾擊袁譚的軍隊,但這又出現了一個新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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