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1 / 2)

一場勝利與一場潰敗之間, 到底有多遠的距離?

陸懸魚想,要看她的命令層層傳達到士兵時有多久,又能執行到什麼程度。

現在她就見到了這樣一幕。

冀州軍不會以行軍的陣型快速衝進戰場, 他們需要調整陣型,需要緩緩壓進,這些都需要時間。

因此那些青州兵割裂成了兩部分,一部分以軍官為首,歇斯底裡地大喊大叫,要士兵們穩住陣腳, 等待援軍的來臨, 另一部分則認為既然援軍來了, 更要向著那個方向努力奔逃。

於是在這個包圍圈裡, 越靠近出口的部分潰散得越厲害,反之離出口越遠的部分,就越能努力反抗。

她騎在馬上, 皺眉看了一會兒。

想要全殲這支青州兵, 狠狠放一次袁譚的血是不可能了,她必須小心謹慎, 應對袁譚主力的進攻。

“鳴金收兵, ”她說,“我們也需要重整陣型。”

變故就出在此時。

聞鼓聲而進,聞金聲而退。這是最基本的軍事指令,對於後世之人來說, 沒人認為這樣簡單的指令還有什麼貫徹不下去的問題,但它的確是出問題了——

當她的包圍圈因為鳴金而出現數個缺口之後,青州人不再猶豫,爭先恐後地向著冀州軍的方向逃去, 為了能夠跑得快一些,藤牌兵丟下了藤牌,戟兵丟下了長戟,甚至還有旗兵丟下了旗幟。

每一件都是令人垂涎的戰利品,每一件都在戰後換取軍功,而軍功又意味著犒賞。其中例如旗幟的犒賞是極高的,甚至可以說如果將這些戰利品中貴重的部分帶回去,換來的犒賞足夠家中一年的吃用!

北海人什麼時候打過這樣的勝仗!

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大功!

大敵在前,但走得很慢很慢啊!這時間太充足了!他們儘可以多殺一個人,多撿一把兵刃,多奪一麵旗!還有,還有那些屍體的鼻子!多割下一隻!說不定這一戰後就能升任為隊率!不僅能多分一塊田地,還能買一頭小牛犢!等轉過年去,小牛犢長大了,那就是一份極體麵的家當了!這幾年人人都說大漢氣數將儘,洪水、瘟疫、旱災、流寇,沒完沒了地摧殘著這片大地,普通百姓哪有那個本事在這樣重重天災人禍的情況下攢出家業?!

他們哪一個沒有聽過,見過,經曆過鄰人餓死,親朋餓死,甚至是自家親人病餓而死?!

他們要用什麼辦法才能多掙來一袋粟米?!

但戰爭就不一樣了!

隻要有了這些!他們的家人就再不必挨餓!

要是錯過了這場大戰,下一次發財,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金鉦急促,軍官也在大聲喝罵,聲聲催著他們回到陣線上去!

可是再等一等!再等一等,身邊的同夥兄弟不也沒回去嗎?再抓到一個倒黴鬼,再割下一隻鼻子——

戰場混亂一片,軍官喊破了嗓子,金鉦敲得人快要聾了。

但沒有什麼能阻止那些士兵爭搶戰功的行為。

日照中天,太陽升到了一天中最明亮的時刻,將這一片被鮮血染儘的河灘上所發生的一些都呈現在陽光下。

那些渾身鮮血,在屍堆中貪婪翻找,如同食屍鬼一般的,是她的士兵啊!他們一個個仿佛發了狂一般,聽不見軍官的責罵,聽不見金鉦的催促,更看不見步步逼近的袁譚的冀州軍團!

這是什麼樣的軍隊?

這就是她帶領的軍隊,指揮的軍隊。

【我對我個人的勇武產生了新的認識。】

【不錯。】黑刃似乎在嘲笑她,又似乎在安慰她,【但實際上,很多的舊式軍隊都是這樣的水準。】

如果不是她靠著自己的勇武穩定了中軍陣線,如果不是青州兵輕敵冒進,這場戰鬥不會這樣輕易分出勝負。

這裡或許有一點戰術水平的作用,但她必須清楚認識到,北海兵的素質本質上與青州兵相差不遠,想要驅使他們如臂使指,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陸懸魚最後看了一眼戰場,便將目光放在了自己親隨的衛隊身上,她用馬鞭虛指了指戰場的邊界線,那條已經為鮮血所染紅的小河。

“帶上軍法官,從那裡開始,把士兵們給我趕回來,”她說,“不要勸,不要罵,每見一人,便殺一人,殺時大喊一聲‘聞金不退者斬!’”

“是!”

這幾十騎手持馬槊長戟,如狂風一般衝進戰場,每逢一名不聽命令的士兵,便殺一名,頃刻間便割草一般殺了十餘北海兵,唬得剩下的士兵戰利品也不敢再撿,直恨爹娘少生兩條腿,屁滾尿流般便逃回了陣線上。

“令他們的什長各自記下戰功,將那些戰利品都丟掉!”

“是!”

“齊整陣容!”

“是!”

與青州兵一戰並未傷掉元氣,她的士兵中十之八九仍然具有戰鬥力,集結起來之後,仍然是一支看起來威風凜凜的軍隊。

她策馬出陣,在河岸邊東一具西一具的屍體旁緩慢而過。

河對岸不知何時立起了大纛,隱約可見兵戈在前,金鼓其後。

大纛下有許多騎兵,簇擁著一人,也在遠遠地望著她。

袁譚並未立刻發動攻擊,他也同樣選擇了齊整陣容,聚攏潰逃而歸的青州兵。

他的軍隊就那樣停在了幾百步之外,如同無邊無際的烏雲。

仿佛要驗證她心中的想法一般,空中也飄來了一片烏雲,將剛剛的晴空悄然遮掩住。

“將軍……”

屍堆中傳出了一點微弱的呻.吟聲。

陸懸魚低下頭望去時,正見到一個北海兵躺在那裡,腹腔被馬槊戳了個對穿,血卻一時尚未流儘,正在那裡一口接一口地,徒勞地吸氣。

那是被她下令斬殺的,違背軍法的士兵之一。

她怵然而驚。

“是你違抗了軍法——”她的話說得又急又快,“你——”

那人的臉被血糊住,看不清五官,更看不清神情。

但他似乎也並不是想要詛咒謾罵她。

在這一片嘈雜混亂,充滿著垂死者的呻.吟的戰場上,這個人的聲音很小。

“將軍……”他似乎是用儘最後的力氣,指了指自己身上裹著的那麵青州兵的旗幟,“小人奪了旗,這賞……能……給我的家人嗎……”

儘管這位主帥是個女人,但北海人覺得,她的確是強大的。

她冷酷而有決斷,機敏而又勇武,儘管他們更尊敬他們的使君孔融,但陸廉的確是可以信賴,可以依靠,並且可以跟隨她取得勝利的主將。

她在河邊遙遙地望了幾眼之後轉了回來,下達了幾個簡短的命令,然後就沉默地回到了中軍那麵“青州刺史孔”的大旗下,等待袁譚的下一步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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