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1 / 2)

在陸廉率領北海士兵進入千乘城之前, 這座小城並沒有完全關閉,千乘令長已經逃走, 留下來的是北郡從事禰衡,而這位文官並不明白攻城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看起來十分嚴厲,但有著異常柔軟的心腸,因此在陸廉的兵馬到達千乘之前,還允許城外的百姓不斷湧進城中,而狐鹿姑也就跟著進了城。

他的手下,一名自稱“吳九”的牧羊人已經在城中租了一個小屋子,屋子不是很大, 且年久失修, 還漏雨,因而當初房租十分便宜, 但現在這座湧進許多人的小城寸土寸金, 這間小屋也變得金貴起來,除了房主三番五次想要漲些房租之外, 也不斷地有人懇求他甚至威脅他,想要分擔一部分房租, 並且與他合租這間長寬不過兩三丈的小屋。但無論是房主的無賴還是陌生人的騷擾,對狐鹿姑來說都不算什麼麻煩事,對他來說最麻煩的一件事是——

比起禰衡來說, 陸廉顯而易見是一個有守城經驗的將領,至少她是明白奸細是怎麼運作的, 因此在她進城之後, 立刻關閉了所有的城門,並且隔絕內外交通,不許放任何人出城, 也不許放任何人入城。

一下子湧進這許多平民之後,千乘城一時間變得有些混亂,謠言紛紛,有人說這裡會被攻破,有人說陸將軍惹到了袁家,若是當真被攻破,怕不是要屠城?

還有人說屠城倒是不會,但聽說陸將軍割下了許多敵軍的鼻子,那他們這些平民會不會也被袁譚割了鼻子呢?

與此同時,城中的衛生與治安狀況也頗有些不堪入目。

禰衡的官吏數量不足以管理這月餘內湧進來的數千百姓,因此整座城池變得臟亂而無序,到處都有人隨地解手,被侵占得十分狹窄的土路上很快被潑滿了穢物,清晨清掃一遍,夜間再被鋪滿,隨著天氣不斷轉暖,氣味也就越來越大。而在這樣擁擠的情況下,不僅想洗澡成為了奢求,每天從早到晚都有人在城中每一個水井口處排水打水,但城中的木柴那麼少,連喝一杯開水也變成了有頭有臉的本地人家才能獲得的奢侈享受。

那些找到了房子的百姓一家幾口,甚至十幾口蜷縮在一間小屋裡,有時還要帶上他們的家禽或是牲口。而找不到房子的百姓就在彆人家的房前屋後搭起了帳篷,有的交一點財貨,有的乾脆耍無賴。

搶奪與偷盜變得十分普遍,人人都需要用武力和警惕來保護自己的財產。

但最慘的那一等是連帳篷也沒有,於是沒有什麼被偷盜的價值,隻能睡在路邊的人。他們或者是彆人家的奴仆,或者是遠處趕過來的最窮苦的平民,而能不能挺過春夜的寒風則全看他們的運氣。

於是夜裡總會聽到附近有人在小聲哭泣,清晨時冷不丁就有幾個年弱體衰的老人被抬走。

當陸廉帶著士兵進城,她所麵對的就是這樣的一座城池,這樣一座被混亂與窘迫,饑餓與恐懼環繞的城池。

狐鹿姑不認為陸廉能守住這樣的城池,但他是一個謹慎的人,他要留在城裡看一看,伺機而動。

在守軍進入千乘城之後,恐懼的流言漸漸平息了一些,這是很正常的,看到這些身上的血跡尚未洗去的士兵離他們如此之近,也會給他們帶來一些受到保護的錯覺。

而後陸廉開始忙碌起來。

各種守城的材料被源源不斷地搬到了城牆上,擂木、滾石、繩索、木柴,而後是大量的水,大量的油,陸廉還命令人尋來許多油布備在城牆上,又命人將許多口大缸埋在了內城牆的腳下。

守城士兵被分為許多組,其中城門與糧倉都被嚴加防守,想要再像以前一樣在糧倉附近隨便晃一晃,幾乎是不可能了。

這些事情說來十分絮煩,做起來是加倍的繁瑣,因此在狐鹿姑看來,陸廉光是忙於籌備守城之事便應當耗儘心力,實在想不到她能夠頻繁地在城中街頭巷尾出現的理由。

……但這樣的風聲漸起。

為了能夠讓每一個留在城中的平民都有地方住,小陸將軍派了許多小吏與功曹,走街串巷,一個帳篷一個帳篷地探問他們的姓名、籍貫,然後將那些同鄉之人儘量湊在一起,互相照看。

狐鹿姑聽了這樣的消息之後,沉默了很久。

“我們在這裡沒人認得,什麼人也不會住進來,阿兄何故愁眉不展呢?”

吳九這樣不解地發問時,這個匈奴騎兵小頭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她存的就是這個心思,要將那些沒人認得的人找出來。”

那個匈奴漢子臉上全然都是不解,令他不得不將話說得明白些。

“你細想一想,她進城之前,這城裡如篩子一樣,隨意進出,什麼樣的人都能來得,她要如何排查?”狐鹿姑說,“她若是一個個地嚴查責究,勢必人心惶惶。”

守城之時,士氣是極其重要的一件事,若是城中軍民一心,哪怕是一座土城,也能固若金湯。而陸廉既想要排查那些混進來的奸細,又想安撫民心,因而想出了這樣一個辦法。

千乘不是什麼大城,進城的多半是附近郡縣的百姓,沒有什麼遠道而來的流民。農人一輩子的交際都在附近的十裡八鄉中,因此隻要把他們湊在一起,若是有生麵孔在,時間不要很久,談吐間便能露出破綻。

吳九想了一想便明白了,一瞬間大驚失色,“若是如此,我們豈不是要敗露?!”

“慌什麼,”狐鹿姑說,“你忘記了,我們同禰從事還說過話的。”

他可是記得禰從事還欠了他一封手書。

城中幾乎沒有從平原郡國來的人,之前田楷與袁紹互相攻伐,平原十分荒涼,後來袁譚占據了平原,又征發了許多艱難活下來的青州人為士兵,因而狐鹿姑這個身份的確是有些蹊蹺的。

但好在這件事被報給禰衡之後,那位年輕文官想了一想後,竟然真的露出了一絲內疚的神色。

“我記得這個人,他的確是很久以前就來了,我還同他說,要安排他一家老小去劇城的,”他這樣同那位年輕將軍說道,“這麼長的時間裡,他也不來尋我,如何這般膽小呢?”

“平民不知道你說的話到底是真心實意,還是心血來潮,這的確怪不得他們,”陸廉安慰了他幾句,“除卻排查籍貫之外,你還要儘量派人去整治城中的奸惡之徒,還有要清掃街道,清掃得更頻繁一些,那些穢物運上城頭便是。”

禰衡不解地睜大了眼睛,“運上城頭何用?”

“……這個你就彆管了,”陸廉跳過了這個話題,進入了下一件事,“還有,征發民夫,每日給他們三升粟米,強壯些的教他們演練守城,次一等的要他們往來搬運物資,無分男女,但先從那些窮苦人裡選。”

“是。”

狐鹿姑便是這樣親眼見到了陸廉的。

他作為一名民夫,中規中矩地跟在隊伍中,準備往城頭上運送一些物資時,與這位女將軍擦身而過。

她穿了一件半舊的皮甲,外披一件灰色罩袍,年紀大概二十出頭,身材清瘦,麵目平凡,除了背後背了一柄的確比漢劍更長幾分的重劍之外,她看起來完全不像一個劍客,更像一個街頭隨處可見的年輕人,眉目間沒有對城下強敵的憂慮不安,也沒有什麼成竹在胸或是誌得意滿。她隻是一邊走路,一邊專注地聽著身邊的功曹向她報告,關於城中治安狀況有所好轉之類的一些瑣事。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這樣一個人,狐鹿姑是不會相信傳說中的“陸廉”長了這幅樣貌的。他想象中的這個女人應當是漢人美女最典型的鵝蛋臉,柳葉眉,肌膚如雪,並且有著一雙能夠攝人心魄的美麗眼睛,這不僅是許多匈奴騎兵私下裡的猜測,甚至也是冀州軍中那些士兵們的猜測。

隻有這樣的女人,才會被劉備所寵愛,對於枯燥而乏味的軍中生活來說,這是多正常的推斷啊。

但僅以他進入千乘之後所見的一切,以及在那條河畔所目睹的一切而言,陸廉不是這樣的人。狐鹿姑想,他可不會想要這樣的情人。

但他會承認他可以接受這樣一個統帥——她的確是有這樣的資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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