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1 / 2)

戰爭結束其實還沒過幾日, 城中的大疫仍在持續。

但對於居住在鄉間的百姓來說,他們終於可以回歸原本的生活軌道上了。

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軍隊都不太懂什麼叫“秋毫無犯”,如果他們是在自己的領地內行軍, 他們還能多少注意一點, 不要劫掠太過, 但到了敵人的領土上時, 多搶一袋糧食就意味著守軍少得一袋糧食——那袋糧食是從農人家中搜出來的?跟守軍沒有什麼關係?不不不不肯定是有關係的,因為守軍在缺糧的時候, 也會大略鄉間,力度從扛走彆人家兩袋米, 逐漸上升到除了扛走所有糧食之外,還要牽走農人家一頭牛,兩頭豬, 外加兩條狗。

這種行為升級到最嚴苛的程度時,就會出現程昱行為——連農人自己, 也可以成為守軍的糧食。

袁譚儘管被燒了糧食,但北海畢竟離平原不遠,他不必千裡決戰, 沒糧也可以選擇趕緊撤走, 而不是留下來吃人肉軍糧, 因而附近郡縣除了在糧道上的村莊比較淒慘外,這些被袁譚大軍劫掠過的村莊倒還好些。糧草牲畜是全被搶走了, 但農人逃也就逃了, 袁大公子存著青州將成為自己領土的心,不樂意多加屠戮。

因此在撤軍之後,農人得以慢慢地逃回來。

現在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隻能忍饑挨餓, 挖些草根,摘些樹葉來吃,但他們還有希望,因此可以饑腸轆轆地回來看一看,辛辛苦苦耕種了半年的冬麥究竟如何了。

太史慈之前就下了令,要幾個辦事穩妥的隊率領了士兵們去幫農人收糧。

收過的麥子隻有一小部分需要脫殼,脫殼後便可以進一步加工,變成這些農人的口糧,剩下大部分麥子則不必脫殼,保留了外殼,就能保留住穀物的新鮮,其中再分出一小部分拉走,等待裝進糧倉裡。

古人說“適百裡者,宿舂糧”,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那些將要遠行的人才會將穀物從糧倉裡搬出來,連夜舂好,沉甸甸的帶著離開才能安心。

太史慈就是這樣想的,覺得有些事完成之後,心裡便有了沉甸甸的滿足感,然後便是離開去奔赴一段未知的長路,也不會再留什麼憾恨。

他懷著這樣的心思沉沉睡去,睡了不知多久,似乎夢到許多過去的事,比如他年少時想要外出謀求出仕,卻因亂世而一無所獲,回到家鄉時聽說母親曾經經曆過什麼樣的困苦,又受過誰的援手,於是接下來的一身本事就用在了四處征戰,不停地還人情上。

直到那天夜裡,他為孔融出外求援,騎了三天三夜的馬來到平原城,在城外的瓜田裡遇到了那麼一位看瓜少年。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

太史慈這樣想著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幾聲鳥叫,噪噪切切,離得並不遠。

他睜開眼時,便見了帳篷上方的小天窗上站著兩隻鳥兒,伸了脖子在往裡看。

他勉強想要坐起來,仔細觀看時,鳥兒忽然就飛走了。

……坐起來的太史慈忽然意識到,那些折磨他許多時日的傷痛大為減輕了。

這對於陸廉麾下的士兵絕對是一件喜事,因而這座建在河灘旁的軍營也像那兩隻鳥兒一般,嘰嘰喳喳起來。

嘰嘰喳喳的話題基本都是圍繞著太史慈,先是說起這身傷是怎麼來的。

“當初被冀州兵攔住時,還以為太史將軍要出大事,不想當真將厭次城打下來了!”

“王校尉口口聲聲不能提早出發,恐惹守軍疑心,還不是闖了這樣的大禍!”

“要我說,他必定是嫉恨太史將軍……”

“這話可不能說!”

“王校尉是跟著陸將軍自平原一路來此的,現在被太史將軍壓過一頭,心中豈不……”

“你們懂什麼!”終於有個賊眉鼠眼的人擠進了話題,“且不說太史將軍何等勇武,而今又立了這樣大的功勞,就說太史將軍那張臉!”

“那張臉怎麼了?!”

這個老兵一挑眉毛,“你們這些人,忘記陸將軍是女郎了不成!”

於是一片恍然大悟的聲音。

“可不敢亂說,這話若是被將軍身邊親隨聽去,難道還有命麼!”

“縱使不要這條命,我也得說——”另一個帶了點東萊口音的士兵頗講義氣地大聲道,“太史將軍有這樣的相貌!這樣的忠心!現下又立了這樣的功勞!哪一點比不過那些世家送來的黃口小兒?!我看就是並——”

說並州人,並州人就來了。

……這就有點尷尬。

現下青州無戰事,這十幾騎都不曾戎裝,隻作尋常裝束,隨從的坐騎上帶了幾個包裹,跟著為首的武將下馬之後,便有人拎著過來。

於是這些心情放鬆的士兵看到走進營中的武將之後,立刻神情又變了。

“這人怎麼總往這裡跑……”

“是關心咱們將軍哪。”

“也不知道是關心咱們太史將軍,還是陸將軍。”另一個又竊竊私語,“我聽說他也隔三差五去城中,你們都知道的,城中大疫,尋常人是不能進的……”

“他一個並州人,又在呂布麾下,”那個東萊口音,與太史慈是同鄉的士兵用力地撇了撇嘴,“怎麼比得過咱們太史將軍。”

“就是!”

親疏就不比了,這是明擺著的!比一比勇武,那太史將軍也肯定不在這些並州人之下!

……雖然不一定能比得過呂布,但是呂布娶妻了!

……剩下還比什麼?比家世就都差不多,要不,比比相貌?

張遼走進陸懸魚的軍營時,已經察覺到了今日的氣氛比起以往大有不同。

士兵們臉上有了笑意,言談時也頗見輕鬆。

……就是見到他來了,目光有點兒探究,有點兒挑剔,還有一點兒不太友好。

……而且那些目光是上上下下,從頭到腳的挑剔品評。

無論如何,張遼不會對友軍的士兵動什麼氣,尤其這些士兵隻是縮在一邊打量他,這樣輕飄飄的目光影響不到他,但令他感覺有些納悶。

這幾日陸懸魚在城中治疫,忙碌極了,不常來軍營。張遼擔心太史慈傷重,營中一旦有什麼變故,故而時時前來探訪。

除此之外,他也是真心喜歡太史子義這個人,張遼覺得,任何聽說太史慈這些年所行之事者,都不會不喜歡他——信義篤烈,雄氣壯節,其人極有古風,是一位真正的天下義士。

若是傷勢能夠痊愈,張遼真希望與他相交一番。

隻是太史慈的傷情一日比一日嚴重,消息傳出,連高順也覺得極為惋惜。

“若是太史子義去了,陸辭玉便如折一臂膀,”他這樣評價道,“這樣的人才為一小城所損,豈不痛哉?”

張遼這些沉重得有些悲痛的想法在士兵們的探頭探腦中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怪異的感覺。

太史子義定然是傷勢有了好轉,隻是這些士兵為何如此作態?

他走近帳篷時,正好遇到太史慈走到帳前,透一透氣。

這名東萊名將比他略長幾歲,再加上平日裡蓄了須髯,就顯得格外老成持重。

但今天走出帳篷的太史慈不知道為什麼把胡須剃得乾乾淨淨了,那張臉一下子就變得年輕起來。

他有一雙筆直而平整的眉毛,微皺時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舒展時又顯得十分溫柔可親。

那雙眼睛裡平時總帶著審視與思慮,現在當他走出帳篷,一心一意呼吸一口河邊清澈的空氣時,眼裡仿佛也流轉著春日晴空下,河水輕緩流過時清澈的光。

張遼一時就愣了。

他應當是很高興的,他的確是很高興的。

太史子義儘管形容還是有些憔悴,但傷勢已經有了明顯好轉,天下不會失去這樣一位名將。

陸懸魚也不會失去這樣一位股肱。

出於這樣的想法,張遼大踏步上前,在太史慈看到他時,便大聲地,聲音十分歡欣地開口了。

“子義兄!你的傷勢好轉許多了!”

太史慈轉過臉來望向他,也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果然是文遠!你竟又來看我!”

“伯遜須得守在營中,不能擅離,因此托我帶來這些草藥,安神止血,極有用的!”張遼有點懷疑河灘這種特殊的地理位置會讓人聲音放大,再放大些,因為他感覺自己的聲音就格外的響亮。

但太史慈立刻用言行舉止告訴了他,並不是河灘有什麼特殊,而是他自己突然說話聲變大了。

“你喊得那樣響做什麼!”太史慈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今日覺得大好了!隨我入內敘話吧!”

兩個人離得十分近,於是張遼又上下打量了他幾眼。

沒剃掉須髯之前,張遼一直覺得太史子義年紀略大了些,與呂布相仿。

但現在他不這麼覺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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