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趕話到了這個地步, 就稍微讓人有一點尷尬了。
至少劉備嚷出這句不像樣的話之後,他自己是特彆尷尬,也特彆懊悔的, 覺得這話實在太荒唐了。
但呂布聽完之後, 竟然還喝了一口酒,認真地想了一想。
“我雖然未曾問過, ”他說, “但他倆畢竟也不是那等柔曼婉媚的佞人, 我看未必願意如此。”
劉備痛苦地捂住了額頭。
“畢竟此舉有些驚世駭俗, 恐惹人議論……”
“你原來還知道會惹人議論!”
呂布臉色一點也沒變,“但他倆對小陸都有情有義, 這是斷然不錯的!”
這個話題有點講不下去了,因為再如何遲鈍的人也覺得這樣肆無忌憚地談論陸懸魚的婚事太過無禮, 也太過怪異。
而且還有一件事令劉備覺得很是奇怪。
一位女郎不能嫁兩位夫君, 這是稚童亦知的道理……就算是男子娶婦, 那也隻有一位正室,還要分個大小出來!而張遼和高順都是呂布麾下極得力的名將, 這位主公就算想同徐州結親, 挑一個出來也罷了,竟同時推薦兩人, 這豈不是明擺著讓這二人爭一妻麼?
不錯,糜家送去糜芳,陳家送去了陳衷,臧霸送去了自己的從弟, 他也送去了陳群,這些年輕人彼此看得不太順眼,甚至偶有言語間暗自較量之事, 這的確是有的。但即使沒有陸廉這位待嫁的女郎,這些人也各自有各自的門庭,彼此原本便不是什麼親密盟友。
也就是說,哪怕他們為了爭奪一位女郎而鬨得不可開交,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對各自家族,亦或者對劉備的徐州而言,都不算什麼大事,最多也隻是年輕人的意氣之爭而已。
張遼和高順可不是這樣的關係。
這兩人是同袍,要在戰場上並肩作戰,與子同仇,因此比兄弟更親,也必須比兄弟更親才是。
朝堂之上的天子也許要平衡各方勢力,要他們互相間有一點矛盾,不令某一方做大,但呂布麾下不足萬人,若令將領們各懷心思勾心鬥角,莫說列土封疆,就是自保也是奢望了。
劉備端起酒爵,十分在意地看了呂布一眼。
這個中年男子看起來頗輕鬆,似乎也沒什麼心事,仿佛覺得作這一樁媒還極有意思。
……考慮到呂布根本不是一個心思縝密之人,劉備覺得自己似乎察覺到了呂布的想法。
他也喝了一口酒,拿起一隻外皮烤得十分酥脆的海蝦,用手搓了搓蝦皮。
“就算你說他二人都與辭玉相熟,這事傳出去恐惹人議論,”劉備說,“況且奉先難道舍得將這樣兩員猛將都留在青徐嗎?”
呂布猶豫了。
“若是隻留一人,”劉備試探道,“當留誰呢?”
那雙沉沉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
劉備假裝什麼都沒看見,慢條斯理地吃掉了那一隻蝦。
“若隻留一人,”呂布最終開口了,“伯遜跟隨我多年,性情穩重,我看他是極適合小陸的……”
劉備拿了細布正在擦手,聽了忽然滯了一下,然後又繼續細細擦起手來。
“玄德賢弟認為如何?”
“不如何,你將張孟卓張孟高留下與我,我已經很知足了,”劉備笑道,“你既然都說了,我有心將懸魚轉封去青州,這事自然要看懸魚自己的心意才是。”
陸懸魚自己一點都不知道發生了這樣奇怪的對話,她對於自己是一個單身的,待嫁的年輕女郎這件事,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認知。
畢竟所謂單身待嫁之類的壓力都來自於催婚甚至包辦婚姻,但目前為止,她還沒有見到企圖對她的婚姻狀況指手畫腳的人。
濃煙滾滾裡,城中疫情見了些好轉,城外的屍體也逐漸清理得差不多了。
那些已經分不清敵我彼此的屍體都在烈火中慢慢消散,殘留的一點兒痕跡被埋進了土中。
幾場春雨下過,那些泥土裡又生出了新芽。
她終於騰出時間,有空跑來看看張遼和高順,順便也得道聲謝謝,她忙著治疫時,這兩位不僅去看過太史慈,還送了一大包草藥呢。
並州軍的營地建在千乘城的西南方數裡外,與太史慈的軍營正好成掎角之勢,既不乾擾,又能守望相助。
儘管青州境內暫時沒有戰事了,但這營地建得還是十分謹慎且精細。
營地的士兵都是認得她的,見了就跑過來打招呼。
“小陸將軍!”
……是狗子們的習慣沒錯,喊她從“小陸”變成“小陸將軍”。
儘管十分熟悉,但還是得請她在門口暫歇,士兵們跑進去通報給高將軍。
“咦?你們張將軍呢?”她探頭探腦。
“張將軍今早便出門了!”士兵們嘴還挺牢的,“究竟何事,小人們便不清楚了!”
“哎?”
跑進去的士兵已經又跑出來了,“小陸將軍請!”
今天守在營中的是高順。
……跑來跑去的張遼,守在營裡不動的高順。
一身魚鱗鐵劄甲,外麵套了個半舊的灰布罩袍,防止鎧甲臟汙磨損,萬年不動這一身打扮,離得老遠就讓她認出來了。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附近又沒什麼事,”她說道,“伯遜兄怎麼還是穿這麼多!這麼辛苦!”
“眼下無事,未必將來無事,不可不提防。”高順微笑著說道,“況且我也習慣這樣穿著了,並不辛苦。”
天氣有點炎熱,營地旁的河邊已經有士兵在打水時順便光腳踩踩水,有更欠的就偷偷下河,尤其是午後,河水清而緩,十分適合在裡麵洗個澡。
她眼神有點好,遠遠望了一眼就趕緊將目光收回來了。
高順令士兵切了個甜瓜送了過來,擺在了帳前,又搬了兩隻胡床,她連忙坐下,一邊吃瓜,一邊閒聊幾句。
“說起來我一直很納悶。”
“何事?”
“呂將軍待我,也太客氣了吧?”
高順拿了一塊瓜,有些發愣地看著她。
這個問題最初並不在陸懸魚的腦子裡。
青州之戰期間,她沒日沒夜都在殫精竭慮,考慮如何守城,如何擊退袁譚,援軍自然是多多益善,有多少來多少,她根本不會考慮其中有什麼深意。
現在戰事消弭,她才慢慢察覺到這其中有些怪異的地方——她的糧道被匈奴兵所斷,泰山寇多步卒,追擊騎兵非他們所長,因此她用一千頭騾子為代價,請呂布派騎兵過來幫忙。
張遼自有部曲,領兵來護送糧道一點問題也沒有。
……但高順的陷陣營是一群步卒,與泰山寇的用途幾乎是重疊的。一個人兩條腿,兩個人四條腿,但兩個人肩並肩也跑不出馬的速度,這是稚童亦知的道理。
所以高順到底是為啥來的?就因為呂布覺得她那一千頭騾子特彆可愛,所以給他買一贈一地送過來了嗎?
她將這樣的想法說出來時,高順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