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守軍沒有那麼足,這是毫無疑問的。
然而田豫仍然製訂了這樣一個計劃。
如果繼續守下去,他很確定仍然能夠堅守十數日,那時即使陸廉還未歸來,但必定已有援軍的眉目。
但在這十數日裡,劇城將承受巨大的傷亡,這座城池將變得滿目瘡痍,哀鴻遍野。
因此他必須想出一個辦法,即使不能令袁譚退兵,至少也要扼製他那些樓櫓的作用。
他考慮過以牙還牙地也用石頭扔過去,砸爛那些車。
……但比起袁譚隻需要瞄準一條線,他的反擊是必須瞄準數百步外的一個點,這太難了。
因此他要想一些彆的什麼辦法。
比如說,袁譚的軍隊是駐紮在土山下的,土山上隻有工匠與運送石頭的民夫。
但每天都有那麼一陣,一隊騎兵舉著旗,上了土山,而且這些騎兵會在劇城四麵遊走,但隻會爬城西的土山。
這就很值得在意了,田豫想,袁譚很可能是覺得這個距離很安全,沒人能傷到他,因此會爬一爬樓櫓,居高臨下地觀望一下攻城的態勢。
……如果將軍或是太史子義在的話,說不定是能留下他的。
儘管他們都不在,田豫仍然要試一試。
那個婦人仍然在盯著弩機上的望山看,誰也不知道她在看個什麼。
但周圍的守軍已經無暇再看熱鬨了。
城牆上下,到處都是一片戰火。
有被巨石砸出的缺口,頃刻便有冀州兵攀附其上,三五人一組,並肩作戰,占住了這一片城頭!
他們可不是那些青州匪類,更不是用來徒勞消耗守軍人力的民夫,他們各個都是冀州精兵,袁氏父子以恩義厚待他們,他們的父母妻兒都能在北國肥沃而寧靜的土地上耕種生活,他們隻需要不斷進取,不斷攫取榮譽與戰功——無論生死,都能令家人活得更好!
先登的功勞那樣光耀奪目,甚至蓋過了太陽的光芒,蓋過了生死的恐懼。
但對於守軍而言,戰功與犒賞都不那麼重要——他們人人都聽說了千乘陷落之後的遭遇。
他們也因此堅信,如果劇城失守,這也是他們將迎來的命運。
這也許是整個青州將迎來的命運!因此誰敢後退一步?!
他們就這樣牙齒裡冒出血沫,眼眶幾乎也要裂開地上前去爭奪,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把他們掀下去!掀下去!
城頭如同一鍋煮沸的熱湯,所有人都燴在裡麵,哀嚎著,咆哮著,掙命著,連那些健婦營的女兵也拔.出武器,同冀州人廝殺起來的時候,那個黑皮膚的婦人還在盯著望山看,一動不動。
天空上飛過一隻烏鴉,盤旋了一圈,迎著寒風,向西而去。
寒風將十幾麵旗幟展開,那些旗幟穩穩地擎在騎兵的手中,自中軍而出,爬上了土坡。
五座樓櫓中,左側第二座被反複加固過,因此比其他的樓櫓更加結實一些,離遠看也更加臃腫一些。
她的望山正對著那座樓櫓。
有幾乎看不清,如同一片鴉羽的東西,自樓櫓間輕飄飄地打了個旋。
那個婦人的嘴角動了一下。
那不是鴉羽,那是一件皮毛光滑的黑色大纛。
她輕輕地伸出了一隻手,向著身邊的一個婦人打了手勢。
當那個女兵磕磕絆絆,自滿是屍體的城牆上跑下來時,傳令官立刻便看到了她從懷裡摸出的那麵小旗。
“將軍,袁譚登上了樓櫓!”
袁譚的確是爬上了樓櫓。
他今天的攻城效果很不錯,儘管損失也很驚人,但他心裡算計著,至少可以維持五日這樣的攻城規模。
但劇城能支撐多久呢?那些守軍還有多少鬥誌呢?
他想親眼看一看,因此在一隊騎兵的護衛下,登上了樓櫓。
這原本不是什麼魯莽之舉,土山前麵便是他的中軍,後麵是他的大營,他站在樓櫓上,離城池有數百步之遙,樓櫓上又防護極為嚴密,堪稱萬無一失。
尤其登高望遠能令他一舒胸中鬱氣,他便更加喜愛這座樓櫓了。
此刻這位年輕統帥將手扶在粗木搭建而成的圍欄上,滿意地注視著那座被鮮血浸透的城池時,他忽然發現了一個異樣的事。
——吊橋在漸漸被放下。
“他要開城門?”袁譚的瞳孔一瞬間縮緊,“他為何要出城?”
他剛想要彎一彎腰,看得更清楚些的時候,空氣中忽然傳來一聲不祥的蜂鳴!
不,那不是蜂鳴,那是利箭破開空氣時,發出的警告!
他的身體比他的頭腦更快,想也不想地就準備趴下躲藏。
——可是那支弩矢比他的反應更快了一步。
“他們說你是個神箭手。”
“小人的夫家是獵戶,”那女人匍匐在地上,“夫君一家擅射,小人隻是曾經跟著練過幾次。”
“你有夫家?你不是獨自一人,入的健婦營?”
“小人曾有夫家,還曾有幾個兒女,”那婦人的頭仍然低著,“現在都不在了。”
他們在連年的攻伐中散落在各處,化為了青州的野草,連她的精魂也跟著一起丟在了那片袁譚與田楷相互攻伐過的荒野上。
她的手很穩,眼睛一眨也不眨。
當她將反複校對後的弩.矢對準遠處那一小片鴉羽時,這個野草一般安靜柔順的婦人心跳甚至都沒有快過一拍。
那不是什麼烏鴉,也不是野豬,那是敵軍的統帥!
那是四世三公,門生故吏滿天下的袁氏之子!
她豈看不到那些丟進來的人頭嗎?
她豈不知千乘一個俘虜都沒有剩嗎?
這個黔首出身的婦人眼睛裡看不見累世閥閱,也看不見名門風流。
但當弩.矢從煉獄一般的城頭上飛出,狠狠地紮進目標的身體裡時,那位累世閥閱的青年將軍發出了一聲前所未有的慘叫。
城門終於完全打開了。
手提長牌的士兵發出了一聲戰吼!
“為劇城!”
“為劇城!”
田豫咬著牙,拔.出了他的長劍。
“為千乘!”
為那些背井離鄉的百姓。
為那些再也不能回來的士兵。
為那位再也不能以文采傳世的先生。
當這支兵馬與攻城的冀州軍廝殺在一起時,一小隊騎兵已經迅速衝出城去,奔向了那座樓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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