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第九章(1 / 2)

高順的陷陣營來到野王城下時, 天已將亮。

他在路上先是遇到了眭固,與他彙合後, 這支兵馬點著火把,繼續向野王進發。

夜深人靜時,春風也會變得刺骨。

他們就這樣焦急而沉默地趕路,直至暗紅色的天光將東方的田野照亮。

河內郡的東邊是一片平原,無遮無擋,太陽出現得總是很早。

天光也將張楊的屍體照亮。

他的鎧甲與武器已經被偷走了,頭顱也被割了下來, 一身血汙地躺在泥土裡, 但仍然被眭固辨認了出來。

因為張楊那幾十個親衛的屍體都在那具無頭屍體身邊, 至死也保持著想要護衛他們的將軍的姿勢。

呂布是在這片晨光中慢慢醒過來的。

他頭疼欲裂, 躺在榻上過了很久才意識到昨天發生了什麼。

……他是不是喝得太多了?

……但是董昭真的很會勸酒哇!

……而且帶來的那幾甕酒,絕了!

他就這樣慢慢起來, 盤腿坐在榻上發了一會兒呆, 才喊婢女進來倒杯水給他喝。

“主君可醒了?”婢女一麵倒水, 一麵小聲說道,“魏將軍在外麵守了一夜呢。”

呂布喝水的動作一頓, “……魏續?”

“是。”

“他來做什麼?”他疑惑極了,“讓他進來。”

魏續進屋的時候,兩隻眼睛裡布滿了血絲, 但他見了呂布之後立刻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很明顯放鬆下來了。

“三郎,你這是怎麼回事?”呂布上下打量他,“一夜不睡,跑來我家裡,怎麼還穿著甲, 拎著戈?”

“將軍不知,昨夜不太平,”魏續笑了笑,將手中的戈放在了一邊,大大咧咧地在他麵前坐下了,“我見將軍酒醉未醒,故而擔憂,來此守衛。”

呂布眼中的醉意完全消散了,“出了什麼事?”

“張楊營中軍士嘩變,”魏續一麵慢慢地說,一麵小心地觀察他的神色,“高伯遜見將軍酒醉不醒,便將陷陣營帶去野王平叛了。”

呂布坐在那裡,沒有吭聲。

窗外的晨光被窗絹折了大半,因而屋子裡的光線仍然十分晦暗,照在這個疲憊的中年男人身上,將他的神情也映得陰沉不定。

魏續見了,便又笑著加了一句,“公台先生也十分讚同他,特意留言給府中之人,請將軍醒來時,不要怪罪高伯遜。”

“你既來我府上守衛,張楊營中那些軍士,”呂布問道,“來雒陽了?”

“不曾,”魏續小心道,“他們還在野王,隻是我不放心將軍。將軍既醒了,我便回營了。”

張楊的兵馬就算嘩變,也不能一夜之間跑到洛陽城下,更不需要魏續枕戈待旦地在他門口守著。

話說到這個份上,魏續不放心的到底是誰,已經昭然若揭。

宿醉的腦袋一陣陣地抽著疼,疼得呂布捂住了額頭。

陸懸魚的話忽然又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在他們密謀要誅殺董卓時,她給了他一個無法反駁的理由:

“將軍記得嗎?”她的聲音那樣清晰,冷酷,“董卓已經騎不動馬了。”

騎不動馬,就不能常去軍營,將士就會漸漸與他生疏,到最後,即使他身死族滅,若不是王允逼迫,李傕郭汜是不會為董卓報仇的。

——西涼軍那般勢盛,卻無人為他報仇。

在董卓與西涼軍之間隔著的,隻不過是董卓自己的懶惰。

而在呂布與並州軍之間隔著什麼,呂布卻想得很清楚了。

呂布想了一會兒,在頭疼終於減輕時,看向了魏續,眼裡透出一股感動。

“你且與我一同用過朝食,再回去,”他說,“我要寫一份調令,以後高順的陷陣營,由你來管。”

張楊被殺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宮中。

即使不複往日的華麗,天子所居住的寢殿仍然被熠熠生輝的蜀錦壁衣所覆蓋,壁衣之後,又有宮女悄悄往來走動,加一爐安神靜氣的熏香。

年輕的天子就這樣坐在上座,將憂慮的目光投向了下首處兩名婦人。

一位二十歲左右,穿著絳紅錦繡深衣,氣度高華,另一位還隻是個女孩兒,容貌清麗中透著稚氣,身著翠綠羅裙,裙角上繡了星星點點的野花,十分調皮。

自從董貴人失寵後,全宮都知道天子最寵愛信任的,莫過於皇後伏氏與貴人呂氏。

他如今也是這樣詢問她們的:

“大司馬身死,雒陽危矣,如之奈何!”

“陛下,雒陽城高且厚,楊醜弑主,高順已經領兵去追殺他了,他逃命還來不及,難道有膽量劫掠京城嗎?”

“縱使如此,河內已亂,”天子歎道,“朝廷又失一臂膀!”

“陛下,楊醜不過一介武夫,若無人暗中相助,他如何有這樣狂妄悖逆的心思和膽量?”伏後的聲音斬釘截鐵,“一定是有人想要逼迫陛下!”

上座的少年天子睜大了眼睛,“逼迫朕?!”

“陛下當留心!”伏後說道,“若朝中公卿獻策於陛下,要陛下降詔,令諸侯迎陛下東巡,他們要誰來迎陛下,張楊之死多半就與誰有牽連!”

陛下欣悅地點了點頭,兩道清秀的眉毛終於舒展開了,“有皇後在,朕無憂矣!”

他的皇後聽了這樣的誇獎,也露出了一個笑容,這樣的笑容,不是恩愛夫妻間是看不到的,“能為陛下分憂,妾之幸也。”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互相凝視了一會兒,直到天子將目光移開,仿佛如夢初醒般看向另一個女子。

呂姁低著頭,一直沒有說話,她恭順得不像一個貴人,而更像一名宮女。

但她畢竟是呂布的女兒,張楊死後,呂布就是朝廷唯一能倚重的力量了,因此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被天子忽略掉。

“阿姁,”他柔聲問道,“你有什麼見解?”

伏後的目光便也落在了她身上。

呂姁的聲音很嬌嫩,帶著十四五歲小女孩兒的婉轉與悠揚,但她說出來的話卻一點也不像個小女孩。

“妾是婦人,陛下不當問妾。”

殿內的空氣忽然凝滯了一下,似乎伏後的目光變冷了,但那位一貫賢良淑德的皇後沒有說話。

天子倒是沒有察覺,反而笑了起來。

“古書上所說女子當有的美德,阿姁都有了,”他轉頭看向一旁侍立的黃門,“貴人呂氏,恭儉仁孝,賜蜀錦一匹,繒綃十匹……”

呂姁的宮殿並不比天子的樸素太多。

她的母親在她入宮時,似乎是為了炫耀,又似乎是為了彌補她從小到大受到過的驚嚇與苦難,傾府庫所有,為她籌備了一筆豐厚陪嫁,將她的合歡殿修繕得光彩耀目,處處奢侈精致。

但她對著牆壁緩緩坐下時,隻覺得四周所有的東西,都在向她壓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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