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第三十二章(1 / 2)

後軍的家眷還在忙忙碌碌, 將缸裡僅剩一點白麵倒出來,打個雞蛋和在裡麵,為即將出征的丈夫做最後一頓朝食時, 前軍已離小沛,踩著冰雪與泥濘,走在漸見綠意的田野中, 一路向著東北方那連綿不絕的山巒與丘陵而去。

在深沉的山的陰影身後,矗立著巍峨的泰山。士兵們需要走到泰山腳下, 稍作休息並得到補給, 告彆標誌著皇權與生死的神山, 折返向西北而去,再露宿在黃河邊, 一路沿河而上,最後到達袁紹圍困的濮陽。

行軍這件事交給張邈張超後,陸懸魚抽空又回了一趟青州。

現下主公在宛城, 三爺回來守下邳,專門讓她出門去當軍事顧問,一則援救臧洪, 二則也試一試袁紹軍隊到底是什麼實力,將來自己上去乾架時心裡也有個數。

不過在此之前, 她需要和劇城的大家開個會, 商討並確定接下來的行動與得失。

許久未回青州,當她穿過泰安, 尚未至劇城時, 便感受到處處都有些變化了。

百姓們的衣服還是很破舊,但比以前長了好些,袖子可能因為疊著補丁而顯得非常醜陋, 但可以完整地遮住胳膊;褲腳上有長短不齊的線頭,但也能蓋住腳踝。

他們仍然沉默地在田裡耕種,並且會在田埂間休息時,愁眉不展地討論冬麥的收成。

但他們不會再或隱晦,或直白地詢問起能不能賣身給哪家豪強做奴仆的事,相反會互相問一問,有沒有哪個村子得到了賦稅減免的優待呢?聽說確實有的,但那是千乘那邊才有的待遇呀!人家那裡原本就人少,又偏北些,雪災自然重得很……

希望落空的田舍漢們隻能歎口氣,嘟嘟囔囔地扛起鋤頭,繼續回到田裡去。

——原本想著今年不僅能再捉兩頭豬,還能修一修房子的呀!看這收成,房子且先彆修了,豬也隻捉一頭吧,反正孩子還得幾年才說親,且等著吧!

路過坐在田埂上跟著喝一碗水的年輕人感受到了農人們的愁苦,也跟著有點不開心了。

“將軍這是怎麼了?”李二小心地蹲在旁邊,探頭探腦,“那幾個田舍漢惹到將軍了?”

她搖搖頭,“去歲寒冬,青州幾場雪災,農人們很苦。”

“這有什麼苦的,”李二撇嘴道,“我看他們日子好著呢。”

陸懸魚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一眼,“他們隻能吃粗糙的麥餅,穿打補丁的衣服,為了有沒有餘錢攢下一兩頭豬,或是能不能修繕房屋而發愁。”

李二還蹲在那裡,一張越來越圓的臉湊過來,很是聰明地講解道,“他們食足以果腹,衣足以蔽體,這難道不是將軍的恩德嗎?”

“這是他們應得的,”她說,“任何人像他們一樣努力生活,就應當過上比這富足的日子。”

李二似乎蹲久了,額頭開始有汗珠了。

“但是將軍仔細想一想啊,”他小心地說道,“如果這裡有賊寇,甚至有亂軍,他們又是什麼樣的日子呢?我聽人說,孔北海被賊軍圍攻時,也躲在府裡瑟瑟發抖,不敢出麵呢!他尚且提心吊膽,庶民難道還能如將軍看到這般自在耕作嗎?”

她想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站起身走向不遠處係馬的樹下。

“我知道,”她說,“我隻是想到因戰事之故,青州去歲冬麥的糧稅不能減免太多,因此心裡有些鬱鬱罷了。”

……李二想跟著站起來,但差一點就沒站起來。

……體重有點超標,蹲麻了。

“還有,”她忽然想起來提醒了一句,“你從哪裡聽說孔融被賊軍嚇得發抖的事?他性情高傲,寧死也不會出此醜態的。”

正在努力跺腳,讓自己雙腿恢複知覺的李二停下撲騰的兩條腿,仔細想了一下,搖搖頭表示想不起來到底誰跟他說的了。

但他仍然狡辯了一句:“市井都這麼說的。”

孔融的名聲到底怎麼敗壞的先不提,反正大家得先開會。

除了陸懸魚自己人之外,常駐劇城的陳群,北海孔融,東萊諸葛玄,以及泰山臧霸都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除了阿白之外,今天大家也很認真地打扮了一下,至少穿得特彆嚴肅正式。

其他幾個偶爾會奇奇怪怪一下的人先不提,臧霸打扮得也特彆精神!

尤其考慮到他動不動就往頭上綁一條帶子裝病,今天這種武冠束袖玉帶深衣的打扮就特彆的豪氣!

她瞟了兩眼,然後把疑惑先放到心裡去,開始討論起討袁期間青州有什麼需要注意的事。

“臧洪原是袁紹器重之人,否則也不會將東郡交予他掌管,現下既已至圍城之境,除非攻破東郡,否則恐怕袁紹無心他事。

“袁譚前歲攻伐青州大敗而歸,據說舊傷未愈,元氣未複,況且平原與北海之間,又有數百裡荒地,無人無糧,如何補給?

“故而將軍不必憂心北海,”田豫這樣有條不紊地闡述過後,總結了一下,“袁紹未能攻下東郡之前,青州必無戰事。”

“話雖如此,但將軍萬不可魯莽,”陸白提醒了一句,“二張原是臧子源故交,又僅為主公帳下客將,他們要去救援東郡,天下人皆無臧否,將軍卻不同。”

“我知道,”她點點頭,“我不帶青州兵去。”

打扮得也很精神的太史慈忽然不安地動了一下,“軍中上下,皆侯將軍之令久矣,將軍欲棄他們於不顧嗎?”

“我隻是如阿白所言,”她溫和地說道,“且將這當作張氏兄弟的戰爭便是,不將青州軍攪進來。”

“此非伯牙子期事,”孔融忽然冷冷地開口了,“而是漢賊之戰!”

她吃了一驚,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孔融時,所有人也一樣看向了他。

這位經常講話刻薄,但不愛俗務,更不愛戰爭的名士端坐在那裡,腰板挺得非常直,下巴也高高地揚起來。

他似乎想要保持平時那種高傲而脫俗的風度,但哪怕是她這樣不善察言觀色的人,也在他泛紅的眼圈和顫抖的聲音裡,察覺到了他的悲憤。

臧洪觸怒袁紹,不是為他自己的利益。

他為朝廷,為天子,為京畿之地的百姓,因而違背袁紹命令,堅持運出了那五萬石糧食。

——為大漢。

——為恐怕他也沒有見過的,那個天命昭彰的大漢,那個萬方仰德的大漢。

因此袁紹決定攻打東郡時,他的矛指向的不僅是臧洪一個人,也是臧洪所效忠的那個大漢!

儘管天下間隻有張邈張超兄弟響應了臧洪的求救,但同情他的,支持他的,絕非僅僅張氏兄弟二人。

孔融也想救臧洪。

儘管他們可能沒見過麵,更不熟識,但隻要孔融自認還是漢臣,還是漢朝的子民——他的心緒就怎麼也掩飾不住了。

一片寂靜。

過了一會兒,她望向孔融,輕輕地笑了一下。

“隻有我們勝了,”她說道,“才有資格說這句話。”

孔融立刻態度十分激烈,大聲反駁起來,“青史昭昭,豈無姓名?!”

她不準備和自己的盟友爭辯這種事,但還是說了一句,“修史是給後世看的,對我們來說又有什麼益處?”

這位滿臉通紅的中年文士摸了摸自己的胡須,開始沉思。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