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第四十八章(1 / 2)

濮陽城今天晚上沒有宵禁。

不僅沒有宵禁, 而且為了慶祝援軍進城,還在幾條主路上點起了許多火把。

於是許多男女老少出了裡坊,像過節一樣開始在路上溜溜達達。

他們其中一部分人是吃撐了, 畢竟節衣縮食忍饑挨餓了幾個月, 現在好容易能買到糧米,大吃了一頓,那身體肯定稍微有點不適應,出門溜達溜達,有百利無一害;

還有一部分人是精打細算的婦人, 一見今晚街道上有火把,立刻將自家的燈燭給熄了, 帶著針線活和席子, 跟幾個鄰居家說得來的姐姐妹妹阿姨嬸嬸就來到街邊,借著火光一邊聊天, 一邊看熱鬨, 一邊三心二意地做針線,反正隻要一件衣服沒縫出三隻袖子, 稍犯點錯也可以理解的吧;

剩下一部分人則是商賈,既然援軍來了,大家有糧吃了,心情也好了, 那是不是順便也會從家裡拿點錢出來,買兩塊飴糖, 或是半斤蜜餅回去哄一哄孩子?

還有!最關鍵的是那些士兵哇!

這些士兵們連續打了幾場勝仗,口袋裡鼓鼓的,那真是讓人想起來就心潮澎湃,濮陽的小吃豬肉湯吃沒吃過?豬肉嫩滑, 湯鮮味美,灑上一把香蔥,嗨呀!

濮陽人在一夜之間仿佛活過來了,壯誌躊躇地準備用各種商品和服務從這些兵卒和軍官口袋裡掏走最後一塊銅板,用以補貼這大半年圍城的經濟蕭條。

於是東郡郡治在這個夜裡仿佛上元節一樣的熱鬨,即使因為愛惜糧食的緣故,早已禁了酒,但所有人的臉上都掛著一種微醺的神采。

——他們都活過來了。

陸懸魚也有這樣的感覺。

儘管這場戰爭裡,她不需要身先士卒帶頭衝鋒,但出差很顯然是件艱苦的事,鹹肉熬的湯肯定沒有剛殺沒幾個時辰的鮮豬肉熬的湯美味,睡帳篷也沒有睡屋子來得舒服。

因而在吃過晚飯,仆役們又端上了點心時,她還是力所能及地抱過來一盤子。

……濮陽的小麻花就沒有下邳的好吃。

她嘗了兩塊,又轉向了一塊涼糕模樣的點心,這次味道就挺不錯,咬一口,嚼一嚼,再用蜜水順下去,落在原本已經沉甸甸的胃袋裡時也沒什麼經受不住的感覺。

仆役為她取來了憑幾,又將坐具換成了一張竹席,於是她可以“威儀不肅”地癱在角落裡,一邊吃點心,一邊假裝在聽其他幾個人說話。

臧洪有點迷惑地悄悄看過她兩眼,又看了張氏兄弟和張遼兩眼。

大概是意識到她平時的確是這個狀態的,於是也就釋然了。

考慮到漢末時各路新聞都有相當隨意的延遲性,這些人也聊不出什麼新鮮話題。

先是臧洪聊一聊這大半年來城中是怎麼過的,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許攸是反複來城下想要和他談一談的,但是談也沒談出個什麼結果。

然後聊一聊二張兄弟這一仗是怎麼打的,哦原來是文遠賢弟陣斬了主帥,果然英雄出少年,厲害厲害。

這些輕鬆而平緩的話題聊過去之後,接下來的話題就不太愉快了。

二張兄弟覺得,臧洪還是該撤,如果不舍得百姓,就帶著濮陽的百姓一起撤。

“去歲公孫瓚已授首,而今袁紹於河北之內再無敵手,他豈能容賢弟在此?”

“我少時曾許願扶世濟民,而今為一郡守,領兩千石之祿,卻不能為天子守此漢土,護此漢民,”臧洪說道,“豈不自恥!”

大家沉默一下,有人歎起氣來。

……似乎話題進入了一個死胡同。

但也有人在喝水。

她也覺得有點口渴,於是端起杯子,咕嘟咕嘟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張遼說話了。

“使君高義,在下佩服,但此地無險可守,眼下雖能據此城,但北有袁紹,南有曹操,難保久安啊。”

大家又不吭聲了。

……蜂蜜加多了,底部有點沒化開。

她咂咂嘴,剛想說有點齁的時候,張超的目光轉過來了。

然後是張遼,張邈,臧洪。

“辭玉將軍,”張超開口了,“你怎麼看?”

“我……”她猶豫了一下,“能往這杯子裡加點水嗎?”

東郡是大漢的疆土,這不假。

但這裡是亂世,守得住的才是你的。

臧洪能在顏良和許攸的攻城下守了大半年,確實是很不容易了,但要和袁紹比一比還遠遠不夠。

“我覺得濮陽的士庶還是應當遷走,”她說道,“當然,這裡是大漢的疆土,但青徐也是啊。”

張邈張超臉色一喜,臧洪臉色一暗。

“紀亭侯也認為在下該撤出東郡嗎?”

她搖搖頭,“我是說百姓,尤其是那些婦孺,使君該令他們撤出濮陽才是。”

臧洪一怔,“紀亭侯是說……?”

“使君向二位張公飛書求援,”她問道,“到底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呢?”

臧洪求救,非為他自己,而是為了東郡。

他想守住濮陽,進而守住東郡。

張邈張超回應了他的請求,甚至連陳容也間接而隱晦地回應了他的請求。

“辭玉將軍是擔心城中老幼嗎?”張邈大聲道,“有將軍在此,什麼人能破此城!”

豪氣乾雲的一記馬屁!拍得她都臉紅了!

但她還是得辯解一句,“憑我一人之力,護不住這座城。”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她想了一會兒,搖搖頭,“孟卓公進城時,可見城下累累白骨麼?”

張邈臉上的豪氣一瞬間就被打擊到了。

“自然是見的。”

“想守住這座城要死很多人,”她平靜地說道,“城下那點人,算不了什麼,範城兩千守軍,也算不了什麼。”

屋外的夜風似乎暫時止了一陣,因此屋內的燭火也不再搖曳,靜靜地照在每個人的身上。

剛進城時那種飄忽而輕佻的快樂漸漸從他們身上被剝離了去,興奮的潮紅也漸漸從臉上褪去。

他們的神情變得憂慮,臉色也顯得蒼白,於是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沉重而真實起來。

“城中士庶是可以快活幾日的,”她微笑道,“咱們不能。”

“將軍所慮者……”臧洪皺眉道,“莫非張郃?”

……啊這。

“這個倒不是,”她擺起手來,“他恐怕是沒心思圍城了。”

臧洪一行人雖沒酒喝,但飯是管夠的。

而張郃這裡正好反過來。

濮陽附近既有濮水,又有黃河,兵士撈幾條魚上來給他當下酒菜是不難的,廚子整治得十分精細,又有魚膾,又有魚湯,林林總總幾樣端上來時,張郃卻隻看了一眼。

“張九回來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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