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第五十五章(2 / 2)

若是這些車子不能出去,她和母親……該怎麼走?

皇後順著她的目光望向了那些車子,忽然神色一變,猛然上前幾步,來到了她的麵前。

“若賊軍勢大,溫侯帶不帶你同行?”

呂姁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回答。

呂布正是此時出了帳,他手上攙扶著幾乎已經不能行走的天子,那明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身材勻稱,錦衣玉食,卻像一條離了水的魚,再沒力氣掙脫漁網般靠在呂布的臂膀上,任由他攙扶著,往呂布的赤兔馬上爬。

他爬不上去,身旁的黃門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跑過去,趴在地上,用後背當做支撐。

他還是爬不上去,黃門更多了,有扶他的,有攙他的,有推他的,竭儘全力想要將他放在馬背上。

一群人中間,天子的身形搖搖欲墜。

呂布咬了咬牙,“有布匹否?!將天子裹在我身後——”

“有!有!”小黃門們立刻又跑來跑去,替他尋了布匹,頃刻間便將天子放在他的背上,又用布裹了個嚴嚴實實時,皇後忽然撲了上來。

“陛下!”她喊道,“陛下不救妾,也不救一救陛下的骨肉嗎?!”

即使在這樣一個混亂的夜裡,皇後的發髻與衣著依然保持著最基本的體麵與威嚴,但此刻她聲音的淒厲,神情的淒厲,已經全然沒有了皇後的風度。

她非天下母,她隻是那幾個孩子的母親!

她這樣叫嚷,直到黃門將她拖開,於是她又連忙去揪住了呂姁!

“溫侯欲救天子出險境,我不能攔,”她急切地,流著淚水地問道,“阿姁!你可否帶上皇子?!他們都隻是稚童嬰孩,放在馬上,很輕的!”

呂姁痛苦地看著她的父親,看著他身負天子,騎上他神勇無敵的戰馬,看他用比她痛苦十倍,百倍的目光看著她!

於是她什麼都明白了。

她需要一些辦法自救。

不是指望用親情來勸說呂布,而是更加冰冷的東西……更加,更加重要的東西!

呂布調轉馬頭時,已有士兵努力將營前的輜車推開,讓出了一條小路,那輛礙事的輜車被推到一旁,與另一輛金燦燦的車堆在了一起。

“父親!”她上前一步,指著那輛格外龐大,格外沉重的馬車,高聲問道,“父親不帶它同行嗎?”

呂布為難道,“阿姁,我先將天子送出去,再……”

“我並非怨恨父親!也不求父親帶我與母親同行!”呂姁喊道,“但天子若無儀仗與公卿彰其威嚴,父親又當何以自處!”

天子十年前曾經被十常侍背出宮去,去時狼狽至極,但回來也還風風光光,這不假。

但那一次天子最多隻跑到了洛水北岸,不過一天就又被接回來了。

這一次呢?

天子失去了河內和東郡,必須離開雒陽,他要去哪裡?哪一位諸侯前來迎他?

那位諸侯迎的到底是天子,還是一個名為“天子”的小玩意兒,取決於天子的威嚴與擁護者。

如果身邊沒有儀仗,沒有公卿,呂布帶出去的就隻是個十七八歲的孱弱少年。

……哪怕是用最冰冷的邏輯來思考這個問題,呂姁想,哪怕他的父親寧可舍棄她也要帶走天子並非出於大漢忠臣的熱血,而是奇貨可居的心理,那也要保證天子是“奇貨”才行!

金根車形製十分特殊且顯眼,上有葆蓋,下有朱輪,金銀為飾,上刻山河日月,精美絕倫,這樣的一架車想趕出去是很不容易的。

但隻有這駕車才能彰顯天子的威嚴,才能不讓呂布手裡的“奇貨”貶值,才能讓公卿們追上來——

她才能與母親混在那些忠心的人群裡,尋一條活路出來!

呂布皺著眉頭想了一想,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

儘管在禦帳前,關於“誰走誰留”的問題經曆了這樣心驚膽戰的交鋒,但對於更多的人來說,他們還隻是抱著衣服,禿著發髻,甚至連鞋子也沒穿,四處亂跑。

直到陳宮領了百十來個兵卒衝進了公卿中間,高聲地勸說他們跟著呂將軍的方向走,那些那些士人才漸漸地回過神來。

他們雖然慌亂,但也察覺到直到此時此刻,火勢漸漸在外圍營地蔓延開了,可賊軍卻沒有。

“有人在剿賊嗎?”他們這樣彼此詢問道,“難道是哪一位將軍攔住了賊人?”

所謂“賊人”,也許是真正的賊寇,但也許是並州軍與兗州軍火拚,這些公卿們悄悄嘀咕,否則哪有那麼巧,火都起來了,才有人敲起了焦鬥?

但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此時並州軍與兗州軍……

……正在齊心協力地戰鬥。

夏侯惇已經完全的懵了。

他在清點過自己那不足兩千的兵馬後,立刻下了決定,一部分用來防守兗州軍的東大營,另一部分跟隨他去並州軍的西大營。

以他的兵力不足以伐滅並州軍,他必須作出充分的姿態,一麵把叛亂的那些倒黴鬼除掉,一麵安撫天子和呂布,將局勢重新穩定下來。當然,他也會觀察並州軍的動向,如果對方在這場動亂中的確表現得不堪一擊……

這支叛亂的兵馬有著河內口音,對於將呂布麾下之人都細心記清楚的夏侯惇來說,叛將並不難猜,必是呂布麾下的郝萌。

當他帶兵找到他們時,這支千餘人的兵馬正與另一支並州軍戰成一團,並且很明顯漸漸處在了下風,明明已經接近了內營,卻又被逼得步步後退。

……天這樣黑,戰場又這樣亂,對夏侯惇來說,他根本看不清對麵究竟有多少人,他隻能憑常理估計,既然能壓製住千餘人的郝萌,那必定是呂布的主力來了。

既然呂布的主力都來了,而且戰鬥力還這樣彪悍,夏侯惇理所當然地打定主意,裝也要裝出並州軍驍勇善戰,大漢忠臣的模樣——

他正是這樣下令,命令士兵從後方夾擊郝萌!毫不留情!

這支人數雖然不多,但各個都是精兵的軍隊進入這片烈火焚燒過的戰場後,叛軍一下子就崩潰了。

那些士兵沒有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堅持戰鬥的本事,他們勉力維持的陣線仿佛也被烈火洗過,蕩然無存。

他們倉惶而絕望地向著四麵八方逃開,再被兗州軍圍殺,一腔又一腔的鮮血傾灑在焦黑的荒原上,漸漸顯露出他們在正麵的敵人。

那並非數千並州軍。

那充其量隻有二百餘人。

見到叛軍退散,他們也沒有去追,而是在為首軍官的命令下,重新修補過陣型,而後嚴陣以待。

在烈火熊熊的戰場另一端,那名指揮著這微不足數的兵馬的武將麵容漸漸變得清晰。

他的鎧甲上滿是血汙,一塊肩甲已經碎裂脫落,但他仍然站在那裡,在火光與黑夜的交織裡,像一座山一樣,像一位天神一樣,守著內營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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