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幼時頑皮,常央求兄長出門時帶上我,他去求學,我則隻為遊玩。那時陽都城的幾座市廛都十分熱鬨,不管我想要買一樣什麼東西,隻要我求兄長替我買下,十步之內,必定又有一家更稱我心的攤鋪。後來我便記住教訓,每次去逛市廛,總要比較許久。”
孔明摘下草帽,重新整一整頭巾,再換一身葛布直裾,穿上木屐之後,,除卻皮膚曬得有點黑,走在太史慈身邊的完全就是一位令人眼前一亮的世家少年了。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帶著少年特有的清朗,但太史慈還是從其中聽出了一絲哀傷。
“現在琅琊依舊清平繁華。”他說道。
“與那時不一樣了,”諸葛亮說,“黃巾之後,許多人跟著黃巾走了,還有許多人被迫離鄉,再也沒有回來。”
太史慈沉默著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
“我生平無大誌,隻想要看到一個天下清平,百姓無恙的大漢,”諸葛亮說道,“因此我年少時便想,我將來去向何方,要看世上缺什麼樣的人。”
若是缺文臣,他就做文臣,若是缺武將,他就做武將,若是農人缺一架趁手的犁,他就想辦法去幫他們改一改。
少年忽然停了下來。
“太史將軍愁眉不展,是因為募兵之事嗎?”諸葛亮溫和地勸道,“這一仗早晚都是要打的。”
“不錯,”太史慈說道,“但為什麼不能再晚一些呢?”
這裡是他的家鄉。
他一次次地帶走家鄉的兒郎們,再送回無數車糧米布帛,在失去了兒子、丈夫、父親的婦人號啕聲中告訴自己,他的確給了她們足以安身立命的撫恤,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的青壯年在見到這些孤兒寡母的財產後,羨慕地跑來應征。
但這場規模前所未有的戰爭仍然避無可避地要到來了。
在考慮到征調幽州兵太遠也太慢之後,袁紹將目光放在了烏桓和鮮卑上。
想要調兵是不難的,這些異族作戰驍勇,尤其是烏桓,還特彆忠心,就是軍紀不能要求太高,因此特彆費糧草和金帛。
如果袁紹不能提供足夠的犒賞,烏桓的首領也不會對他有怨言,自從袁紹將宗女嫁過去之後,烏桓高層就被徹底籠絡住了。
但下層是一定會有怨言的。
不僅有,而且會立刻表現在他們肆無忌憚,變本加厲,連掩飾都不掩飾的劫掠上。
痛擊劉備是袁公的任務,而在一路南下的途中燒殺劫掠則是他們為自己爭取的一點點加班費。
因此征調糧草的數額自然就比之前漲了一大截。
“主公何必為此事煩心,”趁著謀士們不在,郭圖私下裡進言道,“兗州青麥將熟啊。”
袁紹立刻惱怒地看了他一眼,“阿瞞現在宛城,我如何能引那般蠻夷去劫掠他的兗州!”
“曹公若勝得劉備,想必早也就勝了,”郭圖委婉地說道,“還不是要仰仗主公?此非罕事,主公何疑?”
……確實不是頭一回,袁紹想,上次阿瞞被呂布攆得到處跑時,也是自己出兵支援,救了阿瞞。
“我總該寫封信給他。”這位主公最後說道。
他還很想問一問其他幾名謀士的意見,但這個念頭在腦子裡想想之後,又暫且放下了。
天子的陰雲還在冀州上空未曾消散,最近甚至又傳出了一些流言,據說朝廷準備給袁逢再選一位嗣子……
……嫡長子袁基死在雒陽董卓之手。
……嫡次子袁術的頭顱已經進了國庫。
……袁逢一共就三個兒子!
這位庶子出身的主公一想到二百裡外的天子,就如曹操一般捂住了頭,苦惱地呻.吟了一聲。
他曾經那般輕視朝廷,現在他後悔了。
小皇帝一點也不知道袁紹內心的想法,如果知道的話,說不定他會動起彆的心思。
兩日之後,禦駕便將啟程南下徐.州,在啟程之前,他心中有些疑惑一定要問個清楚。
比如說——
“移風鄉侯是個什麼樣的人?”
陸廉聽了他的問題,“是個出身寒微,但開心見誠,並無隱瞞的人,也是一個靠戎馬征戰,謀下今日這片疆域的人。”
天子沉默了一會兒,“陸卿所言,似如世祖。”
“……陛下?”
今天早些時辰曾有一場朝會,天子頭戴冕旒,身著袞服,肩挑日月,莊嚴肯定是莊嚴的,但天子身形清瘦,多少給她一種撐不起這身行頭的感覺。
天子自己可能也覺得這身行頭特彆累人,所以即使朝會時穿一下,過後肯定立刻就去更衣。
但今天很奇怪,他仍然穿著這一身同她聊天。
她上下打量著裹在一身玄袍中的清瘦少年,總覺得六七月份穿這個很考驗人的意誌。
天子坐得很穩,汗都沒出。
……當然冕旒擋著,出了她也看不清。
他衝她微微笑了一下,“無事,朕隻是未曾走過這麼遠的路,故而有些憂慮罷了。”
“哦,”她恍然了,“陛下不必擔憂,臣會安排妥當,保護陛下,這一路必不至再有什麼意外。”
“陸卿忠心,朕很欣慰,”天子的嘴角輕輕翹了一下,“朕隻是不知,究竟如何護衛。”
……如,如何護衛?
她以為天子是想問這一路上的具體安保安排,以及到了下邳之後又有什麼安保待遇。
但天子似乎是已經察覺到這位紀亭侯是個極其直率,因此講話需要清楚明白直來直去的人。
他又一次開口了。
“如孺子嬰一般嗎?”
陸懸魚愣了很久,才終於反應過來,天子到底在擔心什麼。
他沒有享受過一天真正的權力,但清晰地看到過兄長從這個位置上跌落下來的死亡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