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第六十九章(2 / 2)

“陳公既有此心,”她輕輕地開口,“為什麼還要特意來告知我一聲呢?”

老人摸摸胡子,寒冰一般的威壓消失了。

他微笑著看著她,眼睛裡卻仍然帶著嚴肅的光。

“我會遣人送出這封信,”他說道,“但它到底會不會派上用場,還是要看你。”

那些寫了投誠信的世家算是首鼠兩端嗎?

在劉備占據徐.州這些年以來,他們一直頗為愛戴這位徐.州牧——這甚至不是僅掛在嘴上說說而已,他們的確在曹操打過來的時候,出錢出力,出糧出人,安置了各地的流民,甚至為她和關羽湊了許多部曲私兵,馬陵山之戰時,她是看得很清楚的。

但他們此時的二心也是真的。

“諸位都知道天子不是被人劫持的,”她說,“現在整個漢室的敵人就是袁紹。”

“但他有三十萬大軍。”陳珪說道。

完美無瑕,無懈可擊,她再也找不到比這更正確的答案。

“我已經老了,如果要我用這條命來匡扶漢室,我不會吝惜,”陳珪冷冷地說道,“我的兩個兒子都為漢臣,食漢祿,若有那一日,他們也當死節。”

“但除了他們之外,陳公還有許多族人,”她接上了未儘之語,“陳公不能坐視那些族人,尤其是婦人與孩童為大漢而死。”

老人輕輕地點了點頭。

“天子尚幼,未有恩義,徐.州上下明為忠於大漢,實則忠於使君——”他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將軍與劉使君必須贏下這一場。”

她幾乎沒有仔細去想陳珪言辭中的暗示。

陸懸魚隻是笑著點了點頭。

“我不曾敗過,”她說道,“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人是軟弱的生物,總會被周圍的人或事影響。

哪怕是一心想要殉國的臧洪,也會在雨後初晴時,領著妻兒出府,在城下稍微轉一轉,透透氣。

他望向自己家眷時,還有沒有那樣堅定的殉國念頭呢?

如果她此時不是孤身一人,她會不會也生出膽怯之心呢?

連綿不絕的暴雨彙聚在早已乾涸的池塘裡,經曆了幾個清晨之後,泥沙漸漸沉澱下去,池水變得清澈起來。

有青蛙躲在池邊的葉片下,愜意地享受著陰涼,牆外忽然有幼童嬉戲聲和腳步聲傳過,那隻青蛙須臾便溜進了石頭縫下。

她盯著看了一會兒,漸漸覺得那些人也沒那麼可惡了。

這個世界這樣殘酷,又這樣美好,貪生怕死其實也沒那麼大的罪過——隻要她不斷地獲取勝利,給他們以信心,他們會繼續忠心耿耿的。

當她這樣想著,有點摩拳擦掌準備要趕緊揪個什麼人來打一頓時,斥候帶著酸棗遇襲的消息回來了。

陸懸魚決定開個小會,和大家商量一下該怎麼擊退這支鮮卑騎兵時,張遼是第一個到的。

她在那裡擺弄沙盤,聽到他的腳步聲,立刻便抬了頭。

“文遠來了!”她大聲說道,“我正有事要問你。”

她雖然嘴笨,但手是很巧的,一邊同他說話,一邊已經捏出了兩個代表鮮卑人的棋子,都是騎在馬上的小人,雖然沒有麵目,但手上舉著一把長刀。

“他們不用環首刀的,胡兒馬上作戰時,多用短矛。”他盯著那個棋子看了半天,有股躍躍欲試的衝動,也說不清是想將這兩個她親手捏的棋子揣袖子裡帶走,還是想上前廝殺一番。

“哦,”她不以為意,“那我過後再重新捏兩個,反正現在也不用。”

……張遼又看了兩眼那兩個泥騎兵。

“辭玉欲問我何事?”

“袁紹的前軍到了,我不驚訝,”她說道,“但為什麼是鮮卑人?”

聽斥候的報告,這些鮮卑人並不是什麼精銳,鎧甲武器都很破爛,他們也不曾攻城,而是瘋狂在東郡境內打轉。

有腳步聲臨近,高順的聲音響起。

“他們非為你,而是為劫掠而來。”

……這就有點麻煩了。

這些鮮卑人與前漢時的匈奴人一般,衝進來不跟官兵打硬仗,而是隻顧著燒殺劫掠,他們跑得很快,於是就很不容易抓住。

當然她也可以收縮陣線,等他們將外圍的村莊都燒得差不多,人也殺得差不多時,小部族就會慢慢地聚合在一起,企圖乾一票大的。

但在此之前,還會有幾十甚至上百個村莊被鮮卑人肆無忌憚地摧毀。

——這是或早或晚的事,因而他們當中許多人要麼逃進冀州,要麼逃去兗州,而那些留在東郡的百姓們,總要挨這一刀。

而且如果在城下擊退鮮卑人們一次,他們又可能分散成許多支兵馬,南下劫掠。

兗州就不說了,隻說徐.州,她也不想將這些胡人放過去,摧毀徐.州世家岌岌可危的信心。

“趁著現在黃河漲水,鮮卑人過不去河,咱們該想個辦法,”她說道,“誘他們前來。”

張邈看了一會兒她身前的沙盤,有點迷惑,“不是說他們在酸棗?”

“他們曾經在酸棗。”她糾正了一下。

“那將軍為何不將那兩枚棋子放置在酸棗城下?”

她看看那兩枚棋子,又看看張邈。

“你知道什麼叫戰爭迷霧嗎?”

如果袁紹來的是正常的軍隊,它一定要帶上輜重、工匠、民夫,因此會顯著地拖慢他的速度,這支兵馬也會相對容易被斥候偵查到。

鮮卑人沒有輜重,沒有工匠,沒有民夫,他們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在騾馬上,吃一路搶一路,跑起來速度非常快,因此哪怕被斥候發現,也會很快就轉移開。

但這種“來去如風”是用防禦力換的,他們住在村莊裡,哨兵隻能在附近的高地,甚至是茅草房的房頂上放哨。

如果他們被大漢的軍隊突襲,以他們破爛的鎧甲與武器而言,沒有任何獲勝的機會。

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要怎麼找到他們。

她要一支一支地找出這些鮮卑部族,斬斷他們伸向中原的手,再一支一支地將他們打回去。

“那些進奉天子各種金銀蜀錦的世家,”她突然問道,“都走了嗎?”

所有的目光全都投向臧洪,臧洪硬著頭皮開口:“差不多走光了……”

她摸摸下巴,“那咱們去抄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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