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的確是我的東西, ”騫曼最終這樣開口了,“辛苦你替我取回來。”
他在說這話時,神情有些不自然, 陰沉沉的,但又極力裝出全然無事的模樣, 藏貊立刻便明白了。
他小心地躬身退後, 帳門口的奴隸替掀起了簾子。
那是兩個年輕的鮮卑奴隸,身材強壯,古銅色的皮膚在月夜與火光中微微閃著一點光澤, 上麵的傷痕便顯得十分清晰。
藏貊原本對此是視若無睹的, 頭人都會鞭打自己的奴隸, 但一般都在他們做錯事時。有些乖巧伶俐的奴隸不僅不會被打, 甚至還會被頭人視為心腹。
但騫曼有些不同, 這還是個少年人,心性中還殘留著小孩子特有的殘忍,因此時不時便以鞭打奴隸為樂。
比如這兩個守在帳門口的奴隸——藏貊看了他們一眼, 心中忽然微微一動。
“今日首領可責罰過你們?”他在出了帳後,小聲地問了一句。
那兩個奴隸驚訝地彼此看了一眼,齊齊將頭低下。
藏貊從懷裡掏了掏, 掏出了一小盒油膏, 遞了過去。
奴隸嚇得變顏變色,“貴人這是……?”
“打仗前帶的, 還好沒怎麼用上, ”藏貊笑嗬嗬地說道, “拿去用便是。”
他一臉的不在意,仿佛那盒油膏真是什麼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但在將要走出中軍營時, 這個圓臉胖子又悄悄回頭去看。
那兩個奴隸圍在一起,似乎很激動地在說著什麼,一個人拿著油膏,悄悄去後麵奴隸住的帳篷去了,另一個目視著他離開,剛準備轉過臉時,藏貊趕緊溜出了中軍營。
門口隻有一個奴隸心不在焉地守著,但騫曼竟然沒注意到這件事。
他全部的心神都被那枚玉棋子攫取了。
儘管各部認他為首領,但他在心裡總是給自己訂了一個更高的位置——他所居之處,當為鮮卑王庭。
——就像在數百年前,匈奴於祁連建立王庭一般。
祁連玉是匈奴人的寶物,隨著匈奴被大漢連番打壓,漸漸式微後,祁連玉也就流落各處,成了各族把玩的東西。
他的府庫中也有這樣的寶物,隻是玉色不及這一枚幽深,熒光也不及這一枚美麗。
騫曼把玩著這枚玉棋子,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步度根究竟從何處得了這樣的好寶貝,直到他下意識用自己的府庫與它比較,他忽然就悟了。
——他可能沒有,但他的祖父是一定會有的。
當他的祖父病逝,父親戰死後,魁頭和步度根就霸占了他的家!他們不僅掠奪了他祖父和他父親的姬妾美人,一定還搶走了不少寶物,否則他怎麼會有這樣精美絕倫的祁連玉呢?
他根本想不到這枚祁連玉是從漢人手中得來的,但他想不到也算正常,畢竟東郡與祁連山相距五千餘裡,哪裡會在東郡這裡得到呢?
——這本來就是那些隴西世家從羌胡手中得來,又被輾轉千萬裡帶來此地的。
但騫曼心中已經隱隱有了一個計劃。
他要鏟除掉他的兩位族兄,奪回那些屬於他的東西。
這一場兄弟鬩牆的動亂還未曾波及到範城,每日裡士兵們忙忙碌碌地護送百姓,官吏們則負責征調船隻、維持秩序、給民夫們輪班,然後日夜不停地將百姓運到河岸的另一邊。
士族們走得很快,現在幾乎已經要走光了,於是在岸邊延遲了許久,帳篷支起一大片的景象漸消。
百姓們過了河,東郡便漸見冷清了。
村莊不再有炊煙升起,田間也不再有農夫耕種,沒有了商賈,沒有了小吏,沒有牧童,更沒有耕牛。
當陸白站在範城的城牆上,極目遠眺時,十裡八村,再也見不到一個人了。
自黃河南岸的弩機部件漸漸被運到範城,逐漸被組裝起來,變成一架架龐然大物,這座城池也越來越像一架戰爭機器。
“拖延日久,終不是什麼好事。”張超皺眉打量了一會兒這些巨弩後,很是憂慮地歎了一口氣。
“孟高公是怕烏桓南下?”
張超無言地點了點頭。太史慈與田豫的援軍將至,但烏桓人的兵馬也要到了。
那些全據並州的胡人比鮮卑人更得袁紹信任,兵更精,將更強,因此也的確是令人憂慮的強敵。
“他們既強過鮮卑人,騫曼便更不會等。”陸白說道。
張超愣了一下,立刻恍然。
“烏桓兵若至,騫曼隻能為其馬前卒爾!”
“所以他們今天不打,明天也是要打的,”陸白笑道,“咱們既然也等不得,催一催他們便是。”
“……怎麼催?”
陸白輕輕地望了遠處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