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壁清野之後,城外就變成了一片死寂,再往北看,若是見到有煙塵揚起,有炊煙升起,有人影出沒,就必然是敵軍斥候。
那些鮮卑人在魁頭敗了那一仗,騫曼又未能大破張超後,變得小心了。
他們派了許多斥候來探查範城至濮陽這一路的風吹草動,每日每夜,甚至每個時辰,路上都有鮮卑騎兵,如鬼蜮行徑。
她伸手指向遠處那一閃而過的身影,“令他們去催。”
有軍隊自範城出,打了“廣陵太守張”字旗,疾行向西,未帶輜重。
這不同凡響的一幕被許多個斥候親見,立刻快馬加鞭返回範城北二十裡處的鮮卑大營中。
“張超又返回濮陽了?”騫曼很不理解,“為什麼?”
“必是烏桓人將至,他們不敢失濮陽,因此才疾行回援!”
“蹋頓驍武,遠超常人!他用兵如神,陸廉必不敢托大!”
“不錯,我聽聞烏桓族中長老皆以他比之冒頓,他若將至,咱們便可從容——”
“他若來攻東郡,”騫曼緊緊皺起眉,“咱們這萬餘兵力,豈能與他抗衡?”
騫曼所慮並不算錯,烏桓與鮮卑本就不是一族,又都居住在中原以外的土地上,連年相互攻伐還不夠,如何能互為援軍,甚至平和地分享戰利品?
步度根忽然冷不丁說話了。
“其中或許有詐,還是再多派些斥候,往濮陽以西探查才是。”
“此間離濮陽二百餘裡,”騫曼問道,“一來一去,要費多少時日?”
這是個近似於無解的陽謀,步度根心中苦澀地想,繼續等下去,烏桓人若是真來了,以鮮卑現下元氣大傷的實力,隻能避過他一頭,財貨、糧草、子女,都要拱手讓給烏桓人。
若真如此,他們的確可以撿一條命,或許還能跟在烏桓人後麵,撿些殘羹剩飯——這是極穩妥的,但族人如何能聽呢?
“若如此,首領當取倉亭津,”步度根還是如此堅持,“咱們隻要得了渡口,能過黃河……”
“過了黃河,還有臧霸的大營,又當如何?”騫曼問道。
“臧霸營寨易守難攻,自然也一時難以出兵——”
步度根據理力爭時,騫曼忽然一笑。
“既如此,便依族兄之言。”
這位桀驁不馴,甚至有些傲慢的堂弟忽然這樣好說話,步度根一下子愣了。
“若全軍攻倉亭津,範城守軍必前後合擊,於我不利,”騫曼說道,“你去攻倉亭津,我來圍阻範城如何?”
當一支軍隊裡,有人對統帥的決定有不同意見,並且他的確還掌握著一支接近獨立的兵馬時,統帥可以想出各種方法,拉攏,安撫,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如果這一切都不能令那個將領回心轉意,他應當在戰爭開始前用一場小規模範圍內的屠殺解決掉這個不同意見的人。
無論如何,他不能將一個自己無法掌控的將領帶到戰場上。
這不是陸懸魚教給阿白的,這是阿白自己悟的,不是從阿姊的青州軍中悟出來的,而是從大父的西涼軍裡悟出來。
但她偶爾也會有點奇怪的想法,阿姊遲遲不曾婚配自然是因為她無心於此,但是不是在另一方麵,也促成了身邊總有些死心塌地的小夥子追隨她?
這種不怎麼成體統的想法在看到遠處的煙塵時轉瞬即逝。
騫曼領兵來了。
他與步度根雖然不和,但這個少年在眾人麵前還是極力表現出了一點兄友弟恭,他令步度根率千餘騎兵,二千步兵攻打倉亭津,自己則率主力來攻打範城。
消息一傳出來,營中立刻有女參軍表示要從倉亭津調回一部分兵力,保住範城。畢竟以倉亭津大營之穩固,若是兩千冀州軍也許可以試試,兩千鮮卑兵想也不必想。
現下城中雖有張超的數千兵馬,但健婦營隻有不足兩千人,守範城似乎也能守,但攻城是個耗時日久的大事,若是打著打著烏桓人就來了呢?
“你們要是有一個爭家產的兄弟,”陸白問道,“你願意花自己的銀錢,替他撐一撐門麵嗎?”
這群女兵們麵麵相覷,終於有人小心開口:
“女郎說笑,我們都是婦人,最多不過自立門戶,如何能與兄弟爭家產呢?”
“那以後要記得去爭一爭,”陸白笑眯眯地說道,“你們看看,連人家胡兒都知道,兄弟之間該鬩牆就鬩牆呢!”
張超聽不下去了,咳嗽了一聲。
“騫曼拖延這許多時日,卻連個雲梯車都造不出來,”陸白立刻轉過頭去,通情達理地說道,“他根本不是真心要攻城的。”
這位世家出身的太守很是糾結地點點頭,“陸校尉隻這麼說便足夠了,胡人不孝不悌,咱們,咱們如何能仿效他們……”
陸白似乎很想笑,但又忍住沒笑,“不曾仿效,我隻是教她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