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最後還是漸漸恢複了平日的神情。
“我隻是……”她勉強笑了笑,“像是等了千年之久啊。”
當煙塵起時,鮮卑人也曾經歡呼過一陣,但他們立刻就失望了。
不僅失望,而且陷入了驚恐的境地裡——這是漢軍的援兵,不是鮮卑人的援兵!
騫曼領主力圍攻範城,卻連一支範城的援軍都不能阻攔!任由自己的堂兄陷入被重重圍困的境地裡!
步度根的牙齒咬得緊緊的,“咱們撤軍——”
“大人!咱們被包圍了,如何撤軍啊?!”
這個鮮卑漢子凶狠地瞪向了自己身側的偏將,“那就突圍!”
不能全部突圍,就以隊為單位!以行!以伍!鑽隙迂回!突圍出去!
他這一場折戟沉沙之後,不知還能剩下多少個族人!
騫曼!騫曼!
騫曼打了個噴嚏。
並且在一無所獲的一天之後,也後退五裡紮營了。
他的確沒攻下範城,但這也沒什麼吧?圍城是個耗時日久的活計,誰說他能一天就攻下的?
但不知是不是為了洗脫自己坐視友軍覆滅的嫌疑,他仍然表現得很憤怒,甚至挑了兩個奴隸,直接打死。
當步度根怒氣衝衝地尋到騫曼的大帳時,騫曼正滿頭大汗地將手裡的棍棒丟下。
他打得很用力,很認真,不管怎麼樣,反正他看起來生氣極了。
“就是他們延誤了信報!”他罵道,“否則我兄被圍,我豈能不前往救援?!”
他那個健壯的堂兄忽然上前一步。
“騫曼,”步度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你不配為檀石槐的子孫!”
中軍營吵起來了,吵得還很大,騫曼拔刀要殺了步度根,步度根也拔了刀,表示可以在眾人見證下決鬥。
於是一群小頭人就都跑過去了,打是不能打的,不管死了誰,這仗就沒辦法再打下去了啊!
要打!回草原上去打!
有勸騫曼的,有勸步度根的,一片混亂,隻有藏貊在收到了那張漁翁小像之後,略作思考,便繞開王帳,去了後麵那一排奴隸住的小帳篷。
那個收了油膏的奴隸還在,正端著銀盤子,銀碟子,還有幾把小刀準備往外走。
他臉上的淚痕已經擦乾了,現下天色又暗,乍眼一看,什麼也看不出來。
但藏貊攔下他仔細打量一番,還是看清了那很不尋常的神色。
“你家主人,”他說道,“似乎要決鬥呢。”
奴隸垂著頭,也不吭聲。
“不過有諸位頭人為他們開解,恐怕也是打不起來的,”藏貊又說道,“你不要太擔心了。”
那個奴隸忽然抬起了頭,兩隻眼睛一瞬間門爆發開仇恨的光。
“我不擔心。”
他似乎覺得自己失態了,趕忙又將頭低下去了。
這個圓臉的頭人左右望了望。
大帳那邊鬨得不可開交,什麼人也不會來注意奴隸們的。
“死的那兩個奴隸,”他問,“是你兄弟嗎?”
奴隸還是低著頭,半晌低低應了一聲。
“你們這樣的,才是真兄弟,”藏貊歎了一口氣,“騫曼與步度根算什麼呢?就算他們今天不決一生死,哪怕明天早上,有人見到騫曼死在王帳裡,所有人都知道,一定是步度根殺了他啊!”
那個奴隸又悄悄抬頭了,狐疑地看著他。
藏貊拿起了一柄割肉用的小刀,掂量一下,嗬嗬笑了一聲,又放了回去。
“我隻是偶有感慨,”他拍了拍奴隸的肩膀,“你莫多心。”
他這一次走向王帳時,根本沒有回頭。
那裡燈火通明,有無數人圍在那裡,圍在那兩個檀石槐的子孫身邊,真心實意地想要為他們緩頰。
可是檀石槐怎麼會有這樣的子孫呢?
彈汗山上的王庭日漸黯淡,再過數十年,鮮卑的兒郎們還記得起他們曾經占據過那樣遼闊的水土,那樣廣袤的山河嗎?
藏貊心中忽然湧起了一股悲涼,但他始終不曾回頭。
就在第二天清晨,太陽將要升起的時候,屯營在範城五裡之外的鮮卑大營出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騫曼死在了自己的床榻上,所有人都知道凶手是誰,哪怕步度根極力辯解,也沒有人相信他的清白。
這給他們的部族,乃至整個鮮卑人部族,都帶來了堪稱毀滅的打擊。
當這些馳騁草原的胡人懷著夢想南下時,誰也不曾料到他們迎來的,竟然是這樣不光彩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