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第八十五章(2 / 2)

“高伯遜知此不可為,”張遼替他解釋了一句,“他隻是專愛打胡人。”

……懂了。

帳中三個武將都覺得不太行,但她在做出判斷前,還有點好奇司馬懿怎麼說。

那一大家子司馬在聽聞倉亭津已破胡虜之後,都繼續上路了,隻留下了這位脖子特彆靈活的小司馬一個人。

這人和她不熟,平時也不多與人來往,聽說沒事時就喜歡往榻上一倒,躺平裝死狗,現下她進了帳篷,這個哥居然衣冠整齊地正坐在胡床上,見她進來,便是粲然一笑。

“在下聽聞荀文若前來,便知將軍必會召在下前往中軍帳。”

“沒召,”她說道,“我吃飽飯了,溜溜彎,隨便過來的。”

司馬懿一點也不在乎,“荀彧來此,究竟所為何事?”

“烏桓未進東郡,而是南下去兗州了,”她說道,“兗州現下空虛,他正為此而來。”

“京畿殘破,又有滎陽關口,烏桓必不願自雒陽渡河,”司馬懿盤算了一會兒,“莫非是官渡?”

“猜得還挺準,”她誇道,“怎麼也能稱一句小諸葛了!”

這位跟諸葛亮差不多大的年輕士人愣了一會兒,“將軍這又是語出何典?”

……咳。

荀彧此來,透露了幾個消息。

一是蹋頓不受閻柔節製,因而大肆劫掠,禍害大漢子民;

二是曹老板已經帶走了兗州大半部分的兵馬,靠荀彧和夏侯惇沒辦法獨自擊退烏桓人;

三是荀彧又不經意地強調了一下,雖然他們兵力不足與烏桓人決戰,但籠城還是守得住的,想要趁火打劫攻下鄄城,那肯定是沒可能的。

“荀文若說蹋頓不受閻柔節製,”司馬懿問道,“他怎麼知道的?”

“曹操與袁本初既為盟友,自然不該劫掠自家盟友的地盤。”

外麵其實還沒暗下去,有兵士在走來走去,抱著吃完的碗嚷嚷著洗碗的問題,因此就讓人覺得帳篷外的天色格外明亮了些。

而司馬懿在帳篷內點了一盞小燈,那個火光自然比不過外麵將將西斜的太陽,隻會偶爾搖一搖,顯得那張其實不醜的臉冷冰冰的,莫名有點駭人。

尤其是聽完她的想法後,這人還陰森森地笑了一下,就更嚇人了,無端帳篷裡就降了兩度。

“蹋頓不受閻柔節製,還能不受袁紹節製嗎?”司馬懿說道,“烏桓人不同於鮮卑,雖然行事跋扈,卻對袁紹死心塌地,若袁紹一心隻要他來攻東郡,他豈能違抗呢?”

她想了一會兒。

“將軍為何取東郡?”司馬懿又問道,“難道是看中了這塊與青徐皆不接壤的土地,一心要經營此處嗎?”

“……但兗州畢竟是曹操的地界,袁紹怎能如我一般,將兗州當做戰場呢?”

司馬懿嘴角一翹,“袁紹已三番五次施曹操以援手,縱他一片赤誠,帳下謀士又會如何?”

如果說袁公此番南下是鐵了心要建立一個新王朝,這些謀士自然是有從龍之功的——那曹操呢?曹操的那些文士和武將們呢?

袁公這樣聽曹孟德的話,要錢給錢要糧給糧要兵給兵,將來若是成了皇帝,曹孟德又要天字頭一份的功勞呢?

她大概已經捋清蹋頓和他身後那些冀州人的思路了:

將兗州變成冀州軍的前哨站,同時也能截斷她的退路,從兗州開始,進可全麵向青徐發動進攻,退可將東郡圍住,逐步收緊包圍圈,全殲東郡這三萬餘的兵力。

“這其實對荀彧來說沒什麼妨礙,算不得是最差的結果。”她說道。

“不錯。”司馬懿笑道,“就算袁紹大敗劉玄德,將你們逐出青徐,往南還有劉表孫策,往西還有劉璋馬騰等人,他逐鹿中原尚需時日,但隻要身體抱恙,留下諸子爭權,冀州必定大亂。”

“到時曹操自然是有機會的,甚至有機會全盤接收河北。”她說道,“因此對於荀彧來說,沒有必要來求我。”

上一個問題,蹋頓到底為什麼這條行動路線,他們大概是猜出來了。

下一個問題,荀彧到底為什麼來求她發兵?

她有個頗為武人風格的答案。

“曹操既與我家主公正相互攻伐,軍中士氣並非小事,那些兵卒也有家人,此時聽說家中父母妻兒被烏桓人劫掠殺戮,他們哪裡還有心思繼續打下去呢?”

為了前線士氣不崩盤,荀彧也不能任由後方被洗劫。

司馬懿想了想,很認真地點點頭。

“將軍所言皆為正論。”

她看看他。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話嗎?”

這個一思考問題就莫名顯得陰森森的小司馬沉默了一會兒,並且臉上露出了一種讓她感覺很陌生的神情。

不同於他經常流於表麵,甚至略有一點刻意的禮儀和客氣,也不同於他獻計殺那些鮮卑頭人時的陰狠。

他像是有些茫然,又有些悲傷,但最後還是很平靜地望向了她。

“在下隻是覺得……”他說道,“荀文若會來尋將軍,隻是因為他所說的,確實是他所想的。”

荀彧到底是曹操的臣子,還是漢臣?

與審配那種毅然決然隻認袁公,不認天子的忠誠不同,荀彧的忠誠並不是絕對的。

他既想要助曹公一臂之力,又想要匡扶漢室,還天下一個太平。

……但如果這兩種想法漸行漸遠,甚至南轅北轍,又該怎麼辦呢?

帳外有人走過,帶起了一陣風,帳簾便輕輕地動了動,於是引得帳內的銅質豆燈也跟著閃了一閃。

但荀彧沒有動。

他身體筆直地坐在帳篷的角落裡,臉對著破舊的油布帳麵,於是連那一點燈火也照不到他的神情了。

他就那樣沉默地坐著,任由身體每一個部分都在叫嚷著它們的疲憊與痛苦,而他不僅沒有因為這種痛苦而放鬆下來,讓自己略作休息,反而沉浸在了這種痛苦中。

好像冰冷的湖水,將他淹沒於其中,令他感到了一種從煎熬與焦慮中短暫解脫的,精神上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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