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第八十九章(2 / 2)

阿耶,阿耶。

原來死亡是這樣痛苦啊。

當這個奄奄一息的孫策被抬回丹徒城時,那些熱情的女郎一個都不見了。

所有丹徒城中的老百姓都嚇得匆忙跑回家,隻有住在街邊的人家藏在窗下,其中膽子大些,年齡長些的人會悄悄探出頭,但一見那群人滿臉肅穆的神情,又嚇得趕緊將頭縮回去了。

——城中必是要大亂哪!想一想吧,小孫將軍受了這樣重的傷,他豈能罷休呢!還不把吳郡十三縣翻過天來!殺個人頭滾滾哪!

於是家中幾個年紀較小的嚇得便縮在了一起,瑟瑟發抖,連想一想那幅兵卒手持火把,挨家挨戶搜查刺客的景象都不敢想。

到那時,誰是刺客,誰不是刺客,難道是他們這些黔首說了算嗎?

在一片低聲的啜泣中,又有人小聲說話了。

“那要是……小孫將軍就這麼死了呢?”

小孫將軍沒有立刻就死。

他回到城中,見了自己的弟弟孫權,握了握他的手,又示意他們看向一旁那些世家大族的人,到了晚上才咽了氣。

而後在女眷們哭聲震天之中,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文士匆匆忙忙走過來了。

“公子!”張昭的聲音比女眷們還要洪亮些,“先君這是讓公子以諸姓為肱股呀!江南可安!”

那些靜立著,冷眼看著的江東士族們聽了這話,神色微微動了一下。

他們的目光一錯不錯地盯在了這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身上。

而那個看起來十分文秀,甚至有些怯懦的少年被張昭牽引著,來到了他們的麵前,噙著眼淚向他們行了一禮。

“小子年幼,以後江東諸事,皆靠諸公了!”

有人忽然上前了一步,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公子!我等受先君厚恩,無以為報,若不能儘心以保江東,來日於泉下如何與先君相見哪!”

當他嚷出了這句話時,那一群江東士族們仿佛一瞬間醒了過來,一個個都撲了上來,用泣血般的嗓音同孫家的女眷比高低,誓要將他們那腔熱血,那腔哀憤,那腔赤膽忠心都一並宣泄出來!

屋子裡亂糟糟一片,哭聲此起彼伏,震得房梁也要輕輕顫抖時,忽然有人的哭聲停了下來。

那些士族的哭聲,一個個地停了下來。

門口處出現了一個年輕人,滿臉滿身的塵灰,一見便知是快馬加鞭趕回來的,但他腳步匆匆地走進來,見到孫策的屍體時,眼睛裡卻一滴眼淚也沒有。

他沒有哭,但孫權見了他,卻像見到自己兄長複生了一般,忽然撲過來,號啕起來!

周瑜伸手過去,緊緊地拉著孫權的手。

他的眼睛裡還是一點淚水都沒有,冷得像冰一樣。

既為臣,又為友,甚至還有升堂拜母的交情,因此周瑜也如孫家人一般披麻戴孝,守在了孫策的靈堂前。

但他與孫家人還是不同。

孫家的人服喪就是服喪,隻穿麻衣,不著他服,周瑜卻外穿麻衣,內襯鐵甲,晝夜守在孫權旁邊。

他不飲不食,不眠不休,好像不是個人,而是一個不放心幼弟的幽靈,可是每當有人來吊唁,他的手都會不自覺按在劍柄上。

直到看不過眼的張昭來勸他,周瑜冷笑了一聲。

“張公莫非以我為愚人麼?”

“你若能殺儘江東豪右,”張昭冷冷地說道,“我不攔你。”

周瑜厲聲道,“張公以為我隻一人一劍,殺不得他們?!”

“我見公瑾與黃公覆、程德謀這一群武將的神色,便知你們欲行何事了,”張昭歎了一口氣,,“隻是公子與這一眾女眷,又當如何?”

夜深人靜,孫策棺木前,二人相對無言。

“為今之計,唯有你我輔佐公子,舉賢任能,各儘其心,才能保住江東,以圖來日。”

周瑜咀嚼著這個詞,忽然感覺滿嘴都是苦澀。

哪裡來的來日?待公子成人,袁曹劉這一場大戰早就分出勝負,想要一個“來日”,除非這位小公子也是如他父他兄一般的名將。

……談何容易?

伯符那一腔爭霸中原的熱血,那些精兵強將,那些誓師之語,皆隨這一腔熱血,儘灑塵土之中。

這位孫策的至交好友終於還是歎了一口氣。

“我反複揣度,隻覺此事頗不尋常,那班宗賊雖對伯符懷恨在心,恐怕並無膽量串聯許貢門客,更無這般狠毒謀斷,”周瑜問道,“究竟是誰在出謀劃策?”

張昭一愣,輕輕搖了搖頭。

在周瑜有些錯愕的目光裡,張昭歎息著回答了他。

“那人是自江北而來,現下早已回去了。”

那葉小舟泊在岸邊,任憑岸上景色有多好,驅車經過的遊人何其多,船中的客人始終也未出艙來透透氣。

他隻在船上見過幾個人,還派僮仆上岸替他辦一件私事,除此之外,這位客人幾乎連聲音都不出。

直到那一日,有許多騎兵呼喝著自香山跑下來時,那位客人甚至連等一等消息的好奇心都沒有,就立刻吩咐船家開船了。

因此莫說是周瑜,哪怕是留在城中,反應最快的張昭都不曾尋到那艘船的半分影子。

船行水麵,江風徐來。

這位中年文士走出船艙,站在船頭向外望一望時,有僮仆忍不住發問了。

“先生此行,究竟辦了什麼事?”

“我派你去做何事?”

“除了去那位貴人府上送信之外……先生隻命我去城中酒坊打兩甕新豐酒回來。”

“那就是了。”

“……打酒也算不得正事。”

這位高冠博帶的文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冷酷而平靜地笑了。

“過江來打酒,怎麼不算正事?”賈詡微笑道,“正該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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