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令我背棄主公,有死而已。”
荀彧過河的消息沒有傳到蹋頓那裡,但他還是收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比如說有並州騎兵漸漸出現在官渡附近,他們跑得很快,但往來多了,烏桓人留心了,自然就能留下一兩個。
於是陸廉的消息就一並傳到了這個烏桓大單於這裡。
這個年富力強的男人正在自己動手切一條羊肉,他的吃法和中原人很不同,他是不屑什麼烤羊或是炙羊之類的美味的,他這幾日打獵的收獲頗多,心情很好,因此特地向廚子要了一隻羔羊殺來吃肉。
血淋淋的羔羊肉切下來一指頭厚,一片就是一盤,蘸一點鹽直接吃,厚實又新鮮的血腥氣在口腔中炸開,這是許多漢化的烏桓人也不太能享受的美味——但蹋頓吃得很香,要不是袁公嫁過來的宗女見了這東西就嘔,他還很想請袁公試一試呢!
當他手下的一個頭目進帳,並告知了並州騎兵的動向時,蹋頓一麵繼續吃,一麵含糊地問:“陸廉?”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蹋頓將刀子丟在一旁,一麵喚奴隸端盆來,一麵同自己手下聊了起來。
“我取道官渡,避她一頭,她便以為我怕了。”
“也說不定是想為那些兗州人做主,”頭目笑道,“人人都說她是個活聖人哪!”
“什麼聖人,就是個任性的小姑娘罷了,”蹋頓不以為然,“她若輸上幾場,還能不能當這個活聖人?”
“自然是不能的,”頭目說,“但她未嘗一敗。”
這句話起了作用,蹋頓將那雙粗大而布滿繭子的手從盆裡撈起,從一旁取了細布,沉默不語地擦拭著。
他看起來很有些高深莫測的樣子,但細布丟進盆裡時還是濺起了不小的水花。
陸廉是男是女,是美是醜,是聖人還是小人,對蹋頓來說都沒什麼意義——但她有百戰不敗的名聲,這就很有意義了。
這是一道人人都不想麵對,但必須要麵對的溝壑,但跨過去的一霎時,就不僅僅是跨過一道溝壑了——那就是名垂青史!打敗陸廉,就打敗了此世無雙的名將!
頭目看了看他的神色,猶豫又猶豫,還是決定開口。
……被單於罵一頓沒什麼,但對上陸廉這種事,大家都不想的!
魁頭和騫曼當初也嚷嚷過自己是檀石槐的子孫,日夜兼程越過他們南下撲進東郡時,那個意氣風發的勁頭大有斬了陸廉熱熱身的架勢!
現在怎麼樣了,還不是死的死,廢的廢,夾著尾巴回草原了?
……所以這事,不能太要麵子!
“單於,要不咱們暫避一避?”
蹋頓緊緊皺眉,過了一會兒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他看起來很不高興,但那隱隱藏著怒氣的眉宇忽然又舒展開了。
“我怕陸廉嗎?”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嚇得跪在地上,甚至特意將屁股撅高等著他上腳的頭目,“我怕陸廉嗎?”
沒等麵前這個漢子絞儘腦汁地想出一句話,蹋頓又開口了。
“我當然怕啊!”他嚷道,“咱們避她一頭!明日就起營!明日就起營!咱們躲回河內去!”
頭目嚇傻了,偷偷地抬頭,想看看自家大單於到底犯了什麼毛病,還是自暴自棄不做人了——但大單於看起來根本沒有自暴自棄的神色。
他嚷過之後就靜了下來,神色淡然地望著帳外。
烏桓軍出征之前,他曾去鄴城覲見過袁公,袁公欣悅,亦以酒宴款待了他,席間也有許多河北名士,都待他和顏悅色。但他印象最深的是席間談起陸廉,有位姿容俊秀的年輕文士笑著說,陸廉也未必是不可戰勝的。
……那要如何戰勝呢?
那個玉樹生光般的青年說,如果一個人隻吃一種食物,他的味覺就會變得遲鈍,那麼一位百戰百勝的將軍會不會出錯呢?
她會不會因為不斷取勝,不斷擊敗敵人,而對於敵人的反應變得遲鈍起來呢?
“今晚升帳,”他說道,“把烏延、樓班、蘇仆那些人叫來,由他們去迎戰陸廉便是!”
頭目大吃一驚,“他們那般駑馬劣弓!哪堪驅馳!單於若要迎戰陸廉,小人願為前軍!死也不能墮了咱們烏桓人的威風!”
“誰要你去打這個硬仗!咱們明天緩緩向西撤便是,”蹋頓笑道,“陸廉若來,咱們跑了便是!她追,咱們就逃,看誰追得上誰!”